第130章 不甘心

席间众女眷也在悄悄打量那位头发花白的妇人,许多人觉得她有点眼熟,就是一时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

安远侯老夫人陆老夫人今天也应邀出席,儿媳妇齐氏坐在她身后。

齐氏和陆瑛成婚不久,宫眷命妇们都对她很好奇,拉着她说话,问她陆瑛平时是不是和打仗的时候一样勇猛。

这话问得促狭,齐氏涨红了脸,羞答答的不敢张嘴。

陆老夫人心疼媳妇,替她岔开话。

众人哄笑:“老夫人果然疼媳妇跟疼女儿似的。”

陆老夫人笑着道:“我这个儿媳妇比儿子贴心多了,不疼她疼谁?”

正说笑,一位前年才入京的兵部侍郎家的夫人指指那位衣着迥异的的老妇人:“那位不知道是哪家长辈,我怎么从没见过?”

众人看向陆老夫人。陆老夫人平日深居简出,不怎么见外人,不过她身份清贵,陆家历经几代而荣宠不衰,不论朝中哪位得势,宫宴上总少不了陆老夫人的身影。公卿巨宦家的贵妇,没有她不认识的。

陆老夫人顺着众人好奇的目光看过去,她年纪大了,眼神不大好,仔细看了一会儿,认出老妇人,脸色微变。

兵部侍郎是陆瑛的下属,陆老夫人朝侍郎夫人使了个眼色。

侍郎夫人立刻噤声,示意身边伺候的宫人给自己添茶。

陆老夫人收回视线,嘱咐儿媳齐氏:“待会儿不要去主宴那边凑热闹,好好地坐在这里,别多话,也别到处张望。别人和你说话,你别怕,就和在家时一样。要是有人不客气,你不想理会她们,别绷着脸,笑着走开就是了。”

齐氏点头道:“娘,我记住了。”

旁边一位相熟的老夫人扯扯陆老夫人的衣袖,小声问:“那位是谁?我看你脸色都变了。”

陆老夫人正襟危坐,眼睛看着曲桥外波光潋滟的太液池,叹息道:“我的老姐姐,你也认不出她了?她是长兴伯家的夫人,以前先太后还在的时候,咱们几个一起抹过牌。”

老夫人一脸恍然大悟:“原来是她!怎么老了这么许多……”

京师妇人有正月灯市“走百病”的习俗。记得那年钱太后还在世的时候,长兴伯家的夫人为了给钱太后祈福,带着头梳鸦髻、簪珠翠、穿白绫衫裙的钱家小姐们夜游灯市,从城南一直走到城中,又去寺里上香,保佑钱太后无病无灾。

那时老夫人见过长兴伯家的夫人,长兴伯夫人相貌周正,为人爽朗,说话又快又清脆,一把乌溜溜的好头发,看着不过三十多岁的样子。

一晃眼,长兴伯夫人居然已经是满头白发。

陆老夫人叹口气。

钱太后阻止嘉平帝废后,同时得罪嘉平帝、周太后和郑贵妃,晚景凄凉。钱家只是外戚,失去依傍,门庭自然也衰落了。又有周太后在一旁虎视眈眈,京中人家哪个敢和钱家走得近?

按规矩,钱太后是嘉平帝的嫡母,不管嘉平帝是否尊敬钱太后,钱家都应该加封侯爵,但是嘉平帝只加封了周家,并未加封钱家。礼部官员曾经冒着得罪周太后的风险隐晦地提了一次,嘉平帝无动于衷,朝臣敏锐地猜到嘉平帝的心思,从此不敢再提钱家。

所以长兴伯家直到现在还只是“伯”。

钱家一蹶不振,钱家女眷已经很久没出现在世家贵族彼此交际应酬的盛宴之中。

陆老夫人明白家道中落的辛酸苦楚。陆家世代簪缨,根基深厚,即使最落魄的时候也好歹维持住了表面的风光。钱家一夜之间失去最大的依仗,又被嘉平帝和周太后迁怒,昔日奉承讨好的人家一转眼全都冷脸相对,还有趁机落井下石的,长兴伯夫人比当年苦苦支撑陆家的她要辛苦得多。

昔日爽朗活泼的长兴伯夫人,生生熬白了头发。

认出长兴伯夫人的人越来越多。

众人深知周太后的脾性,不敢惹事上身,全都假装没认出来,继续谈笑风生,心里却暗暗着急,时不时偷偷看几眼周太后的方向,怕老太后突然动怒。

郑贵妃将席间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斜挑,手中酒杯轻晃,看一眼金兰:“太子妃这是打算气死太后?”

金兰微微一笑,不接这话。

郑贵妃眉开眼笑,满头珠翠轻晃,斜睨金兰一眼,轻斥了一声:“小蹄子!”

真是被太子宠坏了,这种事也做得出来,就不怕当场把周太后活活气死?

不过这样才好呢,对别人狠毒一点,才不会被人当成软柿子捏。

池岸花香袭人,教坊司新谱了曲子,唱了今年流行的新词,据说词是状元郎谢骞的新作,乐声悦耳动听。

席间宫眷命妇们却根本无心欣赏,一个个胆颤心惊,局促不安,等着周太后认出长兴伯夫人。

反倒是长兴伯夫人一脸安然自若,偶尔还抬起头对着以前相熟的命妇微笑致意。

众人不敢和她扯上关系,见她的视线看过来,立刻扭开头和身边的人说笑。

长兴伯夫人面色如常。

众人坐立不安,只等周太后发火。

周太后却迟迟没有认出长兴伯夫人,认出来的人又不敢吭声。

席间气氛古怪。

郑贵妃等了半天,不耐烦了,酒杯往桌案上一掷,轻笑一声,脸上盈满笑意,正要叫出长兴伯夫人的名号,曲桥另一头传来一串整齐的脚步声。

几名司礼监服色的太监匆匆走过曲桥,站在石阶下,和礼官耳语了几句。

礼官神色微变,转身踏进亭子,先走到金兰身后,小声道:“殿下,前面传来旨意,司礼监的公公说请长兴伯夫人去接旨。”

金兰嗯一声,道:“你们去请长兴伯夫人。”

礼官应是,穿过拥挤的人群,走到长兴伯夫人身边。

众人安静下来,亭子里瞬时鸦雀无声,完全不知道状况的命妇也停下了说话声。

无数道视线汇集到长兴伯夫人身上,她款款站了起来,朝周太后行礼,跟随礼官退出宴席。

周太后没看清长兴伯夫人,问身边的宫人:“刚才那个起身的是谁?”

宫人早已经汗流浃背,低着头答:“老娘娘……那位,那位是长兴伯夫人。”

“长兴伯?哪个长兴伯?”周太后一时没想起来。

宫人硬着头皮答:“就是长兴伯钱家。”

刚刚听到一个钱字,周太后面色陡然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