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决堤

谢骞面色焦灼,恨不能给罗云瑾跪下:“你疯了!老头子的脾气谁劝得过来?你不要命了!他要是当场揭破你的身份,你怎么在司礼监立足?这里人多口杂,你真想和老头子相认,再寻个合适的时机,我帮你传话。今天就算了!”

罗云瑾无动于衷,沉静淡漠,缓缓步下长廊。

他身姿峻挺如山,谢骞是酒肉里泡大的富家子弟,怎么推都推不动他,急得直跺脚。

谢太傅迂腐顽固、悍不畏死的名声阖宫皆知,周围侍立的金吾卫、禁卫、锦衣卫不敢上前,远远站在一边观望。

罗云瑾宽阔的脊背挺得笔直,一步一步迎向谢太傅。

谢骞吓得心口怦怦直跳,大气不敢出一声,腿肚子微微打颤,强撑着没有大喊出声,用自己平生最快的速度几步抢上前,挡在罗云瑾面前,抱住谢太傅的胳膊。

他什么都不管了!假如祖父认出罗云瑾,他立马捂住祖父的嘴巴,拖也要把祖父硬拖出乾清宫!他确实想要劝罗云瑾离开司礼监,但是绝不是用这种法子!

谢太傅一脸莫名其妙,皱眉瞪一眼自己的孙子,低声呵斥:“成何体统!你也老大不小了!”

谢骞脸皮厚如城墙,死死抱着谢太傅,嬉皮笑脸:“祖父,您慢些走,孙儿怕您脚滑,孙儿扶着您,您别摔了。”

谢太傅气得眉心直跳,奈何孙子向来这般玩世不恭,真和孙子计较,最后气得倒仰的人总是他自己。今天他是来看望嘉平帝的,没有闲工夫和自己的孙子斗嘴。他扭开脸,不想再看到孙子那张堆满假笑的脸,看向站在眼前的司礼监大太监。

就是这个阉人拦着不让他见嘉平帝?

谢太傅冷哼一声,抬起头,锐利的眸子定定地锁在对方轮廓分明、英挺俊朗的脸孔上,眉头轻轻一皱。

谢骞冷汗直冒,抖如筛糠。

罗云瑾神色淡然,凤眸微抬,淡淡地道:“请太傅留步。”声音沙哑粗砺,像皮革刮过金石之物,不仅难听,还刺耳。

谢太傅看着他的脸,怔了怔,神色恍惚,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谢骞汗如雨下。

罗云瑾抬起手臂,宽袖下腰间佩刀镶嵌红蓝宝石的刀柄在日光照射下熠熠生光,从容自若地道:“圣上服了药,刚刚睡下,圣上交代过不许任何人打扰,太傅若有要事禀报,可以知会一声,由圣上的近侍转达。”

他一字字说得清楚明白,镇定沉着,没有一丝窘迫慌乱,也无狼狈仓皇。

谢骞惊奇地瞪大了双眸,只觉不可置信:面对幼时对他寄予厚望的老师,罗云瑾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他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了?谢太傅一定能认出他!

寒冬冷艳的日光透过薄薄的云层倾洒而下,天地之间一片浮动的金光,罗云瑾挺拔的身影立在长阶之上,双目闪烁寒光电闪,宛若琼山玉树,身姿卓绝,气势凌人。

一瞬间,谢骞仿佛又看到那个腼腆谦逊、但是骨子里又有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少年意气的薛季和,如果没有经历这么多磨难,他长大的样子是不是就像眼前这样?

谢骞唏嘘不已,双手仍然牢牢扣着自己祖父的胳膊,低声劝:“祖父,有什么事回头再说,您千万得克制住,这里是乾清宫……”

一句话还未说完,谢太傅苍老的嗓音响起:“何须劳动堂堂罗统领亲自来拦我。”

谢骞一愣。

罗云瑾脸上并无丝毫意外之色,仿佛谢太傅的反应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唇角微微掀起,目光从张口结舌的谢骞脸上划过,淡淡地道:“谢太傅是教授圣上四书的老师,自然不能怠慢。”

谢太傅听到老师两个字,垂下眼眸,似乎不想和罗云瑾多说,顿了一下,问:“皇上什么时候醒?”

罗云瑾平静地道:“这个说不定,太傅不如先回值房等着,等圣上醒了,自会宣召太傅。”

谢太傅眼神闪烁,脸上表情古怪,皱眉站了一会儿,转身拂袖而去。

周围的金吾卫面面相看:今天太傅大人居然没有骂人!

祖父的袖角从指缝间滑走,谢骞呆呆地立在原地,一动不动,脸色煞白。

罗云瑾目送谢太傅微微佝偻的背影走远,轻笑了一声,背对着谢骞:“你看明白了没有?”

犹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谢骞从头到脚冷得直打颤,一种深入骨髓的透骨寒意从心底最深处一点点爬满四肢百骸,他嘴唇哆嗦,勉强支撑自己站稳,眸中浮起几点泪花。

罗云瑾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回乾清宫,长靴留下一道浅浅的鞋印,背影依旧矫健挺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