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误会

金兰没有回头。

她转过金漆屏风,让等候在外面的杜岩和小满进去服侍朱瑄,对另外两名内官道:“今晚我宿在偏殿,把衣箱、书匣、妆奁送到那边去。”

几名内官面面相觑,急得声音都变了调:“殿下……”

金兰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说。

须臾,槅扇里传出几声惊叫,杜岩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满脸惊惶:“殿下,千岁爷晕过去了!”

金兰眉头紧皱,提步往里走,刚转过屏风,又脚步一顿停了下来,望着摇曳的灯火,脸上神情挣扎。

杜岩眼巴巴地望着她。

金兰贝齿咬了咬唇,拂开衣袖,手腕上朱瑄刚刚紧紧攥住的地方红了一片,指印清晰。他心里藏的事情太多了,她不能因为他病倒就再一次原谅他,那他永远不会对她开口,一切又会回到从前。好不容易把话说开,她不想从头再来,他固执得像头老牛,必须下一剂猛药才行。

而且她真的很生气。

她闭了闭眼睛,转过了身,“扫墨去太医院请太医,小满和白露留下照顾太子,杜岩,你进去守着。”

杜岩不可置信地看着金兰:太子妃居然不进去看一看太子?一眼都不看?

金兰径自去了暖阁,内官跟着鱼贯而入,手擎灯烛,次第点亮屋中的壁灯,灯光渐渐照出屋中陈设的轮廓,微黄的灯火映在她脸上,她眉头紧蹙。

今晚正好是太医院院判当值,东宫这边传唤,他不敢怠慢,立刻赶了过来,给朱瑄诊过脉后,转出屏风,站在金兰跟前,斟酌着道:“恐是急怒攻心所致……”

杜岩知道这话传出去会留人话柄,怒道:“都是那几个蠢货伺候不尽心!”

金兰挥挥手,止住杜岩的话头,请院判去开方子。

朱瑄平时吃的药方东宫留有存档,调取很方便,院判细细看过以往的方子,比照着开了一副疏肝解郁、理气健脾的新药方,金兰看过以后,命扫墨亲自去药房取药熬药。半个时辰后,熬好的药送到寝殿,杜岩服侍朱瑄喝药,金兰依旧坐在暖阁里看书。

不一会儿,槅扇里面响起碗盏落地和内官惊慌失措的声音,杜岩身上湿哒哒的,托着捧盒出来,走到金兰跟前,泫然欲泣,哽咽道:“殿下……千岁爷迷迷糊糊的,喂什么吐什么,还把药碗打翻了……千岁爷一直在叫您……”

扫墨捧着重新倒好的药凑到金兰面前:“殿下,这药只剩下这么一碗了,如果又打翻了,就得重新熬,千岁爷的病耽搁不得啊……”

杜岩眼泪都流了出来,泼妇号丧似的,声音陡然拔高:“可怜哟……千岁爷夜里什么都没吃……喝了那么多酒……”

抑扬顿挫,忽轻忽重,节奏分明,句尾还带有转调,跟唱戏一样。

金兰听得头疼,摆摆手,接过药碗。

罢了,反正朱瑄这会儿昏昏沉沉的,认不出她。

她端着药碗走进内室,内官将铜灯架挪到床边,帮她照明,灯架上的十几只蜡烛都点亮了,灯火映下斑驳交错的暗影,朱瑄躺在枕上,脸色苍白,双唇微微发青,脸上爬满细汗,鬓边头发也汗湿了。

他从小孤苦,习惯了什么事都闷在心里,不管别人怎么想,他决定了以后就不再更改,又娇弱又顽固。

金兰坐到床沿上,不自觉放轻了声音,轻轻拍了拍朱瑄的脸:“五哥,吃药了,乖。”

听到她的声音,昏睡中的朱瑄猛地睁开眼睛,一把抓住她即将收回去的手。

金兰吓了一跳,他是装的?杜岩和扫墨在骗她?

他手心潮湿冰凉,手指铁钳一样紧紧缠住她的指根,双眼迷蒙,目光涣散,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看其他人。

金兰皱眉,原来他没醒。

她舀起一勺药汁,吹凉了些,送到朱瑄唇边:“五哥乖,张嘴吃药,一点都不苦。”

他昏昏沉沉的,听她柔声劝哄,张开了嘴巴。

金兰笑了笑,喂他吃药。

刚挪开银匙,他脑袋往枕边一歪,药汁又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金兰蹙眉,拿帕子帮他擦干净嘴边的药汁,他这人爱洁净,不怕吃苦,如果不是实在咽不下去,不会任由药汁淌得到处都是。

扫墨和杜岩站在一边,急得团团转:“是不是药太苦了?让院判再开一副新的?”

金兰端起药碗尝了一口。

杜岩吓得魂飞魄散:“殿下,这可是药呀……要是千岁爷醒来知道了,小的担待不起……”

“没事,这只是理气的药。”金兰淡淡地道,正好她也一肚子火,也想让太医给她开点疏肝的药丸吃,她看着面如金纸、目光呆滞的朱瑄,心里一动,又低头喝了一碗药,俯身,捏住朱瑄的下巴,迫他张开嘴,吻住他的唇,将口中的药一点一点喂进他嘴里。

杜岩目瞪口呆。

扫墨瞠目结舌。

执灯的宫人呆若木鸡。

金兰旁若无人,堵着朱瑄的唇,看他把药吞咽下去,这才松开他,拍拍他的脸:“这才乖。”

也就这个时候乖。

朱瑄双眼无神,呆呆地看着她,像是沉浸在某个虚幻的梦境中。

她低头喝了一口药汁,俯身吻住朱瑄。药是苦的,他的唇冰凉,舌头也冰凉,手掌更冰凉,她一口一口喂他吃药,感觉到他一点一点暖和了起来,她坐起来的时候,他还下意识抬头,想含住她的唇。两人唇间都泛着湿漉漉的水光。

宫人红着脸避了出去,只有杜岩和扫墨留在槅扇里,两人眉眼低垂,不敢多看。

金兰喂完了药,丢开药碗。杜岩走出去,让宫人抬来热水,取了身干爽的里衣,给朱瑄擦身换衣,他还是昏昏沉沉,清瘦的身躯软绵绵的,任金兰摆布。

她叫杜岩扶着朱瑄,抬起他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帮他换衣,他不怎么出汗了,唇色慢慢恢复,药劲渐渐上来,脑袋一点一点的。

“睡吧。”她扶他躺回枕上,拍拍他的脸。

朱瑄的手仍然扣在她手腕上:“圆圆……”

金兰现在听到这个名字就气,眼皮眨动了几下,轻轻答应一声:“我在这儿,五哥。”

朱瑄双眸凝视着她,神色突然一厉:“你心疼罗云瑾。”

金兰气得呛了下,狠狠地剜他一眼。

朱瑄接着控诉:“你是不是还心疼陆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