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屈辱

东苑保留了大片广阔的草地和繁茂的密林,舒朗空旷,和几经扩建的西苑比起来殿宇较少,从宫门至龙德殿,茅屋草舍,竹篱连绵,屋前屋后遍种瓜果菜蔬,篱笆上爬满瓠瓜藤蔓,一眼望去,草舍柴扉,花香鸟语,宛若乡野村舍。

万寿节御宴属于规格最高的大宴,仪式繁缛,东苑主殿内外装饰一新,锣鼓喧天,锦旗招展,沿路都扎了彩棚。文武百官率领各地耄耋、儒生、僧道、外国使节,从寅时起就开始在鼓声的伴奏中排队入场,纠察御史冷着脸来回巡视,双眸锐利,鹰隼一样四处逡巡,随时准备揪出在典礼上失仪的大臣。

跑马场两边宽阔的场地上设立了观看比赛的高台,嘉平帝抵达后,鼓乐齐鸣,群臣山呼万岁,诣阙称贺,少倾,乐声停了下来,鸣鞭,嘉平帝先恭请周太后入座,待周太后在宫妃的簇拥中落座以后,才命礼官继续唱礼。

嘉平帝入座,接着皇太子朱瑄和诸位亲王陆续落座,广场之上寂静无声,内外肃然,唯有旌旗猎猎飞扬,赞礼官赞行三跪九叩礼如仪,文武百官赞拜,光禄寺进御宴,内官献花,开爵注酒,教坊司已经陈设起器乐,奏起大乐,《炎精之曲》《皇风之曲》《平定天下之舞》《眷皇明之曲》《抚安四夷之舞》……庄严肃穆的乐声回荡在整个广场之上,响遏行云,直达云霄。

一直等到九爵礼毕,官员按着礼官的指引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频频举杯、下拜、三叩头,累得满头是汗,根本没心思品尝御宴上的菜肴,嘉平帝自己也不耐久坐,脸上现出心不在焉的神情。

外边百官肃静,周太后这头却是叽叽喳喳,好不热闹。宫妃们一边观看台下的百戏,一边谈笑。她们很少有机会出宫,兴致高昂。宴席上如何热闹、场面如何盛大,她们毫不在意,她们最感兴趣的是宴散后的百戏杂技。

赞膳成礼后,光禄寺撤宴,百官再一次起立叩拜皇帝。

宴散,嘉平帝挪到了阁中,百官也依次离席,推让一番,说笑了几句,台下早已演起歌舞,众人围坐在高台左右,开始放松地观看百戏。

数百个教坊司乐人身着各色彩衣、头戴尖帽,载歌载舞,入场表演,傀儡、飞叉、竿术、双石、刀门、马戏、弄伞、中幡……熙熙攘攘,吹吹打打,让人看得目不暇接。

金兰今天可谓是大饱眼福。她今天身穿竖领绿织金串枝花卉地云凤纹妆花云肩通袖袄,玉女献寿织金云龙海水双膝襕马面褶裙,头戴珠翠,耳垂明珰,额前、唇边贴了翠面花,手执一柄洒金高丽扇,规规矩矩坐在周太后左首,身后内官、宫人环绕。不远处德王妃热情地向庆王妃推荐面前矮桌上甜食房进献的面果,庆王妃对着眼前精致的果点偷偷咽口水,她则专心致志地观看台下的百戏表演。

宴毕,乐声停了下来,满场寂静。

薛娘娘坐在金兰身后,小声对她说:“要跑解马了!”

她话音落下,台下彩棚里的乐伎敲响羯鼓,继而拍板、景钟、琵琶、箜篌、大鼓、箫、笙、埙、箎、觱篥、龙笛、方响等一齐响了起来,高台周围的人群开始躁动。

轰隆隆的闷雷声从天边炸响,由远及近,朝高台奔涌而来,高亢的乐声淹没在那沉重而整齐的轰响声中,天际处扬起漫天飞尘,仿佛一股飞卷的乌云,遮天蔽日,裹挟着电闪雷鸣,罩向大地,霎时天昏地暗,天地变色,日光陡然变得黯淡,仿若山雨欲来。

交头接耳的宫妃们安静了下来,畏惧地眺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翻涌的滚滚红尘中隐约有人马影动,片刻后,飞扬的尘土里蓦地冲出一人一骑,如同离弦的利箭一般,一骑绝尘,飞驰至广场之中。在他身后,漫卷的黑云带着吞噬万物的汹涌之势往广场这边扑了过来。

那打头的一骑飞奔至广场中间,猛地一勒缰绳,通体墨黑的骏马高高扬起前蹄,马头高昂,在场诸人心惊肉跳,差点以为骑手会被这匹刚烈的骏马甩落马背,还不及发出惊呼声,骑手高高举起手中的毬棒,一个利落的翻身,动作稳健凌厉,依旧稳稳地端坐在马背上,棒上的彩带高高扬起。

教坊司立刻配合地奏响器乐,乐声大作。

骑手身姿挺拔,矫健如龙,一身鲜艳斑斓的猎装,窄袖窄裤,腰系帛带,头裹织金乌巾,脚踏乌皮靴,手中一柄缠裹彩带的鹰嘴毬棒,一人一骑静立场中,此刻整个广场的气势全都凝结在他一个人身上,动如疾风,锋锐肃杀。他是走解的领头。

无数道视线立刻汇聚到他身上,隔得太远,辨不出面目,只觉他虽然一人一骑,气势却犹如千军万马,像把出鞘的宝剑,气势迫人,想来应当是个英武俊朗的年轻男子。

台下早已是比肩接踵,林立如堵,广场周围乌压压一片人头,人群时不时爆发出一片惊奇赞叹声。

只见猎装男子一拉缰绳,手举毬棒,绕场奔跑了一周,随着紧密的鼓点,不断在马背上翻转腾挪,动作连贯,一气呵成。

观看的人目瞪口呆,汗流浃背,连声惊呼,惊叫声几乎能撕裂长空。

薛娘娘喜欢骑马,平生最佩服骑术精湛的人,看得目不转睛,一边小声和金兰讲解男子表演的动作,一边赞叹:“不知道今年选了谁来当领舞,动作又好看又利落,一看就是习过武的,会功夫,比去年教坊司那个只会在马背上吹笛子的稳健多了!”

男子绕场一周,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回到广场当中,高高举起毬棒。

随着他的指引动作,天边狂卷的乌云终于驰到了近前,巨大的隆响差点掀翻彩棚,蹄声疾如奔雷,宛若千军万马对阵冲锋,气势滔天,震得在场诸人一个个心头发颤,耳中一片嗡鸣。

众人循声望去。

大地震颤,吼声如雷,铺天盖地的尘土中忽然冲出一支由几百个身穿轻罗彩衣、头戴黑棕小帽、脚踏乌皮靴的伎者组成的队伍,他们额系彩帛,身负彩旗,骑着高头大马,以整齐划一的动作飞驰至高台之下,卷起的沙尘遮住了日光,漫天漫地。

黑压压的队伍恍如黑色洪流,浩浩荡荡,席卷而来,为首的猎装男子手持毬棒指挥身后的队伍,纵马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