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女官

祝舅父多财善贾,出手阔绰,因为之前听祝氏说枝玉可能成为选侍,卖了不少田地茶山,筹措了现银万余两,预备给枝玉傍身。进了京以后,知道金兰被册为太子妃,这万余两一下子拿不出手了——万余两对于贺祝两家来说是笔大数目,可对宫里的贵人而言不算什么,据说太子妃大婚用的凤冠,不算红蓝鸦鹘、珍珠、翠凤、金龙、翠云这些贵重装饰,光是架子就得耗费近万两打造!

贺老爷得知祝舅父要送钱钞给贺家,连连推辞:“怎敢让舅爷破费!”

祝舅父知道妹婿不通世情,摇头道:“这不是给你的,这是孝敬太子妃殿下的。而且这也不是我一个人出的钱,祝家、周家、韩家、陈家……和咱们走得近的几家都尽了心意。”

贺老爷听说是世交们一起筹的钱,这才罢了。

祝舅父叹息:“可惜啊!”

贺家有个好女儿,可惜这个女儿早已对贺家失望透顶,她出阁嫁人之时,就是她和父族疏远的开始。

祝舅父避开仆从,提醒贺老爷:“妹婿,你知道我向来会看人,你家三姐来日必定贵不可言,你多为以后打算,别让她受委屈。”

太子早就到了娶亲的年纪,储妃之位却一直虚置,真的是因为郑贵妃故意阻挠吗?如果太子自己想娶妻,郑贵妃就算跳到乾清宫大殿上胡搅蛮缠也拦不住!

这些年皇太子故意拖延婚事,见到金兰以后却突然开了窍,费尽周折、心急火燎,冒着得罪周太后的风险也要把人娶进东宫,还是直接定下的正妃,可见太子对金兰的看重!

虽说眼下朝野内外对金兰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太子妃没抱什么期望,但只要皇太子自己喜欢,再加上金兰的坚忍聪慧,她绝对可以牢牢坐稳储妃之位,待到将来,还可以入主中宫,成为母仪天下的后宫之主!

祝舅父想到这里就生气,如果他当初跟着贺家一起进京就好了,赐婚旨意一颁布,他转头就会按着贺枝堂给金兰跪下磕头,让姐弟俩相认。

可惜最好的时机已过。

……

舅舅上京,枝玉和枝堂都很高兴。尤其枝玉是在祝家长大的,和祝舅父更亲近,见到阔别已久的祝舅父,忍不住红了眼圈,被祝舅父取笑了几句,噘着嘴道:“舅舅就知道笑话我。”

祝舅父笑嘻嘻道:“生舅舅的气了?那舅舅给你买的礼物还要不要?”

贺枝堂的伤已经好了,在一旁高兴得手舞足蹈:“当然要!姐姐不要,舅舅都给我吧!”

舅甥几个闹成一团,金兰站在不远处,目光平静,笑看几人团聚。祝氏彻底服软,不敢因为她对弟弟的关心冷着脸敲打她,她头一次可以光明正大当众打量自己的亲弟弟。

贺枝堂感觉到金兰的注视,回头看到是她,下巴一抬,瞪了她一眼。

贺枝玉立马变了脸色,一巴掌拍开贺枝堂:“给我规矩点!那是你姐姐,是太子妃殿下,跪下!”

贺枝堂委屈地瘪瘪嘴,含恨向金兰行礼。

金兰一笑而过。

贺枝堂赶紧爬起来,继续缠着祝舅父讨要新鲜好玩的西洋货。

祝舅父望着金兰,叹口气。

看来他今晚就得开始教导贺枝堂什么是尊卑规矩,贺枝堂是金兰的亲弟弟,不能让祝氏宠坏了,不然等金兰自己抽出人手来教,那她对祝家就真的一点情分都没有了。

……

第二天,枝玉缠着祝舅父讨了不少新鲜玩意,喜滋滋捧着给金兰看:“你喜欢什么?自己挑。你要是喜欢枝堂的,我给你抢过来。”

她得了什么好东西从来不私藏,每次都要先拿给金兰挑,祝氏对此无可奈何,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金兰坐在窗下背书,家常袄裙,小垂髻,笑道:“你自己留着罢,我这里什么都不缺。”

枝玉看一眼金兰的屋子,婚期近了,屋里满满当当全是箱笼,金兰的身份不同往日,祝舅父通达机变,就是原先没准备给金兰的礼物也会临时凑出一份厚礼来,她倒是多此一举了。

她丢开礼物,摸到罗汉床上,挨到金兰身边,搂住金兰的腰,“再过几天你就要进宫了。”

声音里满是不舍。

金兰一面看着书,一面伸手轻拍枝玉,哄孩子似的。

枝玉抱着金兰,忽然问:“你猜舅舅和我说什么了?”

金兰:“嗯?”

枝玉眼里一抹厉色一闪而过:“舅舅劝我想开点,说我这些天对你太严厉了,说你以后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要我记住自己的本分,别惹你生气。”

说来说去,祝舅父和祝氏、贺老爷、其他贺家人一样,怀疑枝玉这些天之所以对金兰那么严格,是因为心中不服,为了出气故意责骂金兰。甚至有人背地里说枝玉想加害于金兰,让她也进不了宫。

金兰轻笑:“舅舅刚刚进京,听下人说了几句,怕你脾气太急,这才叮嘱你,舅舅平日最疼你了,怎么会那么想你?”

枝玉冷哼一声,没说话。挨着金兰扭来扭去,就是不肯安静下来。半晌后,一把拍开金兰手里的书,双手伸到金兰脖子上,微微用力。

“你真的从来没有怀疑过我?”她眼神凶狠,“你就不怕我夜里趁你睡着的时候偷偷害你?”

金兰一动不动,和枝玉大眼瞪小眼。

枝玉最受不了她那双水汪汪的、像熟透的杏子一样的眼睛,坚持了一会儿,有点恼:“你说话啊!为什么你从来不怀疑我?”

金兰粲然一笑,颊边泛起甜甜的笑涡:“因为你是枝玉呀!”

枝玉像大热天里灌下一大盅冰镇饮子,从头发丝舒服到脚底心,恨不能打个饱嗝,嘴上却只是一声轻哼,松开手,低声嗔骂:“你看你,还是这么傻!进宫以后怎么办?”

金兰拿起被她一掌拍开的书,翻开继续读,“我也不是对谁都这么傻的,你是我妹妹嘛。”

枝玉忍不住笑了出来。

外面传来脚步声,养娘扬声通报,“宫里来人了。”

婚期越近,宫里内宦登门越频繁,从早到晚都有宫人上门,金兰早已经习惯,嗯了一声,示意请进屋。

来人是两名小宦官,笑嘻嘻给金兰请安,说周太后和郑贵妃给金兰选的女官马上就要来了,请贺家做好准备。

枝玉问:“来的是哪四位女官?”

小宦官支支吾吾。

枝玉心道不好,故意笑着试探:“莫非来的是胡司正?她可是宫里的老人了,居然请得动她?”

小宦官不敢抬头,道:“老娘娘说胡司正的妹妹胡小娘子规矩学得好,和太子妃殿下年纪也相近,不如让她来教太子妃,正好亲近。”

他话音刚落,枝玉勃然变色。

小宦官知道她肯定会生气,但领了差事不敢不走这一趟,硬着头皮继续道:“郑娘娘听说老娘娘选了胡小娘子,说宋小娘子满腹诗书,正好可以和胡小娘子一起教太子妃,小的出发的时候胡小娘子和宋小娘子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宫,想来宵禁前准能来。”

说完,不等贺家人赏他,匆匆给金兰行礼,一溜烟跑了。

枝玉腾地一下站起来,满地乱转,怒道:“欺人太甚!”

选秀是打着为诸位皇子选妃的名义举行的,朱瑄选定金兰后,周太后顺便给其他几位皇子也选了正妃,当初她对胡广薇赞不绝口,却没让胡广薇嫁给朱瑄的弟弟赵王,硬是把人留在仁寿宫教养,瞎子都知道周太后的打算。郑贵妃凡事和周太后对着干,有样学样,留下了宋宛。

两人算是落选的秀女,为以后往东宫塞人预备下的。

金兰是皇太子妃,两宫把宋宛和胡广薇派来教导她规矩,一来是明晃晃打金兰的脸,暗示金兰比不上她们,二来硬逼着金兰低一头,让她打落牙齿活血吞,真让胡广薇和宋宛进了门,她们就算是金兰的半个老师,以后金兰怎么在老师面前树立威望?想得更长远一点,这两人要是被指给朱瑄,金兰是不是还得敬着她们?

枝玉光想想就替自己姐姐恶心!

祝舅父很快听到消息,跟着一起发愁:“这可怎么办?一个是太后娘娘,一个是贵妃娘娘……”

枝玉怒道:“她们敢上门,我照着她们的脸唾一口,看她们好不好意思教我姐姐!一样的秀女,别人要么指给藩王了,要么回家乡去了,就她们两个人赖在宫里不走,枉她们自居清高端正!我姐姐是东宫正妃,她们也配来教导我姐姐?!”

祝舅父忙劝枝玉:“你别太躁了,两位小娘子代表着太后和贵妃的脸面,咱们还真不能不敬着她们。”

枝玉气得浑身打颤:“她们这么欺负我姐姐,难道我们只能忍了?”

祝舅父叹口气,“你小孩子家家的,遇到点事情就动气,之前是怎么在宫里待那么久的?”

枝玉心口一凉,冷静下来。

“派人去东宫,我姐姐是太子妃,如今别人蹬鼻子上脸,也有损东宫的名声,想必太子不会坐视不管。”

思索片刻后,她冷声道。

祝舅父赞许地点点头,枝玉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太冲,遇到事情说风就是雨,没人辖制得住她。

舅甥俩商议好,正要派人去东宫报信,金兰从屋里走出来,摇摇头,道:“不必了,咱们家就有东宫的人。”

祝舅父一呆,枝玉也愣住了。

金兰小声道:“这些天家里人来人往,我留意了一下,有几个是东宫的人,每次杜岩来家里宣旨,那几个人总会借故找杜岩说话。咱们家的人又没有门路,怎么给太子报信?不如让他们跑腿。”

祝舅父和枝玉对望一眼,看向金兰,目光里透着惊喜。

这丫头看起来傻乎乎的什么事都不管,原来心里敞亮着呢!

当下叫来那几个小内官,小内官倒也不怕金兰,被她点名身份,先笑着行礼:“请殿下安,千岁爷说千户老爷是外地来的,人生地不熟,怕殿下用人不趁手,这才打发我们来给殿下当差,殿下有事只管吩咐,小的一定竭心尽力为殿下当差。”

金兰和枝玉交换一个眼神:明明是派来监视贺家一举一动的,骗谁呢!

这会儿不是计较内官身份的时候,枝玉简单说了胡广薇和宋宛的事,让内官代为传讯。

哪知内官并没有要动身的迹象。

枝玉皱眉。

内官忙道:“不是小的怠慢殿下,不过这事小的已经让人往东宫传话了,殿下无须担忧。千岁爷吩咐,只要是殿下的事,无关大小都是头等大事,小的不敢掉以轻心,早就使人回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