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完

“这太危险了,祁臧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你必须给我一个理由。我可以找人增援你。”

这是文钰怡站在山崖之巅时对祁臧说过的话。

寒风冰冷刺骨,她裹紧衣服,迫切地希望祁臧给她一个答案。

其实这答案非常简单。

残忍、恶劣而又缜密的真凶会检查张云富的伤口,会检查现场的一切,甚至连竹屋周围,他恐怕都不放过。

怎么能让他不发现那把真正的凶器呢?

只能是将之扔下悬崖了。

这个答案虽然简单,但祁臧并不方便透露给文钰怡。真凶是四色花的人,还很有可能是那个叫山樱的。他做这一切就是为了栽赃给许辞。可是许辞不告而别,特意入局,一定有他的用意。他或许收到了刘洋的任务,是要去四色花做卧底的。

这种情况下,且不说警队到底有没有内奸,就算没有,但凡四色花的人留意着这个案子,发现警方没有迟迟没有发布对许辞的通缉令,山樱一定会认为,他的嫁祸手段失败了,他当然也会认为,许辞没有杀张云富。

许辞没有杀人,有足够洗脱自己的证据,却跟着四色花去了缅甸,山樱当然会怀疑他有问题。许辞去四色花做卧底的事情会因此暴露。他会被山樱毫不留情地杀死。

所以这件事祁臧得瞒着文钰怡,他只道:“就当是我私人想去山崖下看看。这件事不必让任何人支援。也不必让大家冒险。交给我就好。”

“祁队你……”

“我不会有事。”

祁臧没有贸然行事,花了一天时间找当地的道士、农民等熟悉山路路线的人,甚至通过社交网络找到了曾来过这里攀崖的人专业人士咨询,再请技术队熟悉的同事实地调研,帮他做了3d模拟,通过刀具被抛掷时的速度,考虑到风力的影响等等,测算出它可能会出现的位置。

做好充分的准备后,祁臧开始顺着山崖之巅从上往下寻找刀具。

没有人能帮许辞了。除了自己。

他不希望他日许辞完成任务回来,却有着面临牢狱之灾的可能;又或者,即便山樱落网,有足够的证据和山樱的口供能证明,许辞是被逼迫着那么做的,他也许不会受到太严重的处罚,可警察这条路一定走到头了,所有人都会以为他亲手杀了张局,所有人都会认为他是个懦夫,所有人都会对他议论纷纷……

这件事甚至无关于他对许辞的私人感情。

一个几乎抛下了自己整个人生的、单枪匹马闯进犯罪组织只为将之摧毁的英雄,他做这一切不是为了富贵、官位,而只是为了正义,或者说为了一口气。

那么,就算他得不到应有的荣耀,也至少该得到大家的尊敬。祁臧绝不希望当有朝一日这样的英雄回到故乡,面临的是千夫所指,是所有人的不相信。

为求稳妥,祁臧每找三个小时,会回到山崖顶休息一段时间再继续。就这样,他顺着山壁上找了一天一夜,总算在从山腰位置生长出来的一棵树上找到了那把刀。

时逢深冬,树叶已经零落。但不知道什么时候由鸟做的鸟窝还挂在树上,那把刀恰落在了鸟窝里。

这是一把已经生锈的铁质刀具,刀身大小,甚至刀刃的宽度,都跟现场那把极为相似。

张云富和山樱是父子,也不知道这两把刀背后是否还藏着什么故事。但经确认,这把刀上面有张云富的指纹与血迹。

此外,“凡所触碰,必留痕迹”,刀刃狠狠划破张云富的肋骨时,肋骨也从刀刃上带走了一些物质。

这些物质被称为微量物证,它们足以证明,真正的凶器,是这把铁制刀,而非现场的陶瓷刀。

许辞将他的经历概括得非常轻描淡写,祁臧对于找刀的过程,也讲得非常简略,丝毫不提他双臂几乎脱臼,回去后端一杯水都疼,更丝毫未提那路有多险,即便做足了防御措施,山崖上下都算是有后备,也是险要重重。

听完祁臧的讲述,许辞就那么盯着他看了许久许久,久到他的眼眶也有些发红。然后他垂下目光,轻声问了一句:“冷吗?”

祁臧没听清,凑近了一些问:“什么?”

许辞重新抬眼看向他:“我说……山崖那边,风大不大,你冷不冷?”

“不冷。都过去了。”祁臧道。

“嗯,都过去了。”许辞想到什么,又是深深吸了一口气。

不可遏制地,御龙山上发生的那一幕又出现了在他的脑海中——

迎着微寒的小雪与山风,许辞推开门,看见伤痕累累的张云富。他用非常沙哑的声音对许辞开口:“原来是你……怪不得,怪不得……”

“你认出我是八年前执行任务的许辞了?你跟外面那个人,从来都是一伙的,对么?怎么,分赃的事情没谈妥,窝里横了?我不愿意被外面那个人逼迫,但是你确实也是害死我所有队友,还妄图将一切嫁祸给我的人……这一刀,或许我还真对你刺得下去。”

说着这话,许辞提起手里那把山樱递给他的陶瓷刀,一步步走进竹屋中,去到张云富身边。

他抬起左手狠狠砸了张云富一拳,但只是看上去如此,拳头落下去的时候,力劲已经全部卸了。

许辞提起张云富的衣领,逼问他:“告诉我,当年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出卖我的,说清楚!”

借这个动作靠近张云富,许辞小声在他耳边说的却是:“先假意和我缠斗,拖延时间。我会找机会带你离开。”

张云富对此一定并不持乐观态度。还有四色花的人在这里,他们手上还又有枪。

他们没办法两个人一起活下去。那么能保下一个也是好的。

何况也是直到此刻,他才知道自己的亲生儿子做了什么,自己是怎样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他利用,以至于对他的同胞造成过什么伤害。

他自诩这一辈子无愧于心。可偏偏生了个恶魔般的儿子。就算从弥补的角度,他觉得死的也应该是他。

此外,刘副厅那边显然有动作。许辞没准有什么任务在身。那么……如果能利用这件事,帮助他欺骗山樱,也是好的。

大概是抱着这样的心理,张云富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然而他什么都没有跟许辞说,只是一个用力将许辞扑倒,两人迅速缠斗在一起。

互殴了几拳,就在张云富背对着窗户一跃而起朝许辞扑过去的时候,他从鞋底抽出一把刀,猝不及防将之插进胸口,紧紧擦着肋骨直达心脏。落地时看起来是他抱着许辞一起摔倒在地,其实只是借着许辞的身体掩盖住胸口的伤,好让他有机会再悄悄把那把刀拔|出来。

这一切的发生,也就不过一分钟左右的时间。

张云富刺刀、拔刀、抛掷刀的时候,每次要么背对着窗户,要么借着抱着许辞与他互殴的动作做掩饰。这几个瞬间不过数秒,在视线盲区的影响下,屋外的山樱并没有看清楚。

事情发生的那一瞬,许辞几乎不可置信。

其实在来这御龙山时,许辞仍是对张云富抱有一些疑心。

直到血水从他的胸口涌出来喷了出来,直到他将凶器很快拔|出来用尽全身力气将之抛出窗外……

许辞什么都明白了。

愧疚如潮水般将他淹没,可他不能掉一滴眼泪,甚至不能皱一下眉头。

许辞只能做出一副按着张云富的脖颈,将他的尸体狠狠砸倒在地的假象,趁机将陶瓷刀顺着他身上既有的伤口刺入一部分,使刀上的血迹看上去会像是确实扎了人的样子。

事发的时候,许辞没有任何时间用来内疚、感怀,事后每次回想起这件事,张云富身上的伤痕、自杀时的血痕、以及他拼尽一切只为维护自己的样子,每每都让他百感交集,有时候甚至心绞痛到难以呼吸。

那种感觉,跟他亲眼看到那三个队友在自己面前枪决时是一样的。

许辞在缅甸酗酒,一方面是为了演戏,做出一副意志消沉的样子,让山樱和林景同以为他还真是为情所伤,为祁臧对他发追捕令而感到难过。

可另一方面,许辞是真的觉得痛苦——

是他把一个英雄般的人物怀疑了整整八年,他让自己面目全非,差点走上一条不归路、将自己的前途与未来也给彻底断送,倒头来却是这个被他怀疑了八年的人,用自己的死,为他的未来铺了一条路。

祁臧重新将许辞紧紧拥抱。“不是你的错。敌人狡猾,你中计了,张局也中计了。但幸好山樱已经落网。你们所有人的努力都没有白费。”

沉默了许久,许辞开口:“我要感谢很多人,比如你,一直在拉我回来的刘副厅,还有……还有张局。我只是觉得可惜,我没能当面跟他说一句‘谢谢你’,我还……还欠他一句‘抱歉’。

“臧哥,我一度愤世嫉俗,认为这世上没有人值得信任,甚至对警察这个职业产生的怀疑……谢谢你们让我知道,我的信仰从来没有出过错。这条路……其实我走得从来都不孤独。”

·

五日后,无论许辞还是井望云,相关的调查还没有彻底结束,不过两个人都等来取保候审的机会。

其中井望云的麻烦之处,主要在山樱让他“杀白老三”,以及他在连环杀人案参与的深浅程度。虽然一切都是他跟许辞、跟刘副厅商量好的戏,但相关细节,流程上还是要把该查的全部查清楚才行。

祁臧怀疑他是四色花的人的时候,曾加过他的微信,后来特意去见了他一面。为防有四色花的人盯梢,明面上两人并没有谈什么。但通过井望云言语间表现出对许辞的关切,以及他们二人如此相似的事实,祁臧对他真正立场的猜测已八九不离十。

后来,四色花的人全部撤离锦宁市,锦宁警方与缅甸警方合作的行动正式开展,刘洋找到祁臧,两人总算互通了所有消息,祁臧得以与井望云达成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