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Chapter23

紫水瀑布前的长桥有如被云雾笼罩,许辞眉眼如画,静静站在桥上的样子,像是把祁臧带到了烟雨朦胧的江南。

从过去到现在,每次看到许辞,祁臧一颗浮躁的心都会变得宁静。

轻轻呼出一口气,他对许辞道:“走吧,回市里。谢谢你陪我来这里。作为回报,我请你吃饭。餐厅你选?我怕挑到你不喜欢的。”

许辞不置可否,倒也跟着祁臧走了。

只是在汽车刚抵达市里的时候,祁臧接到电话——刘娜那对忙碌的父母总算到了市局、想要见女儿一面。

带着几分愧疚之色看向许辞,祁臧道:“不好意思,晚饭先欠着,我得赶回市局一趟。你去哪儿,我送你?”

许辞:“医院。我车还在那里。”

“哦对。我马上开车过去。”

祁臧挠了一下头,开出一段路后,反思了一下今天自己的行为,越想、越觉得过意不去。

荣副局老说他没有某些方面的情商,他后知后觉发现这评价好像不错——

莫名其妙把人拉上山跟着自己到处跑,说好了请人吃饭又放人鸽子……

他会生气吗?好像没有?现在他的脾气挺好的啊。

“咳那个……今天真的不好意思了。”

“不要紧,案子重要。”

“忙完真的要请你吃饭。”

“别在意。”

啧。好像人也不是脾气好,而只是太客气。

说白了,他当自己是陌生人,还没到能随便发火生气不耐烦的地步?

手指不由在方向盘上打了几下,祁臧实在摸不清身边人的意思。

车很快驶入了第一人民医院的地下车库。

许辞下了车,朝祁臧挥挥手。

祁臧深深看他一眼,正要摇上车窗,倒是忽然被许辞叫住。

“嗯?怎么了?”祁臧问他。

“刘娜的案子基本解决了,不过接下来你还有得忙——”许辞提醒道,“袁小兵带去的假字帖、道具血,原本是准备用来做什么的,还不清楚。或许袁小兵背后那伙人让他先准备好道具,打算在周一、或者别的什么时候杀人。

“因为刘娜的意外,这场计划也许暂时终止了……但他们还会行动。所以,或许还会有一个人在不久后死去。”

·

时间走到案发后的第二个周五。

在过去的一周里,警方已与刘娜父母进行了沟通,确认刘娜会游泳、水性还不错,初中的时候还得过区级青少年游泳比赛冠军。云梦湖并不深,更没有什么风浪,按常理她本能顺利游上岸。

她最终没能上岸,多半是因为受到了袁小兵的影响。比如袁小兵可能比她先一步上岸,之后拎着她的头往水里按,最终害她死亡。

在袁小兵的遗物里搜到了刘娜的手表,他的dna与长桥上发现的血迹相吻合;此外,案发次日袁小兵出现在了刘娜学校南北一家小火锅店的监控中,这段视频支持了他曾趁着学生们放月假混进学校,将那幅画放进刘娜书桌的可能。

证据链已完善,袁小兵应以故意杀人罪论处。

只不过他人已死,检察院不予起诉。

如果刘娜家属想要向他的家属主张赔偿的,可另行考虑起诉。

事后最意难平的是卫凡。

得知刘娜“人品不行”的时候,他问过祁臧值不值得为她寻找真相。

现在他实在感到内疚和羞愧,可劲儿想着要怎么弥补。

最终祁臧牵头为刘娜申请到了“见义勇为奖”,顺便让卫凡去拜访教务主任,说服学校在大礼堂举行了颁奖大会,由她的母亲代为领取。

卫凡担任了大会“临时讲师”,为学生们上了一堂思想教育科。他讲得很真情实感,不少学生听红了眼眶。

此外,刘娜受排挤而班主任不作为,她也因此受到了学校的行政处罚。

这些事情无法将刘娜换回来,惟愿以后会少一些跟她类似的遭遇。

袁小兵枪击案、分尸案已转至省厅,市局刑侦三支队就刘娜案出具了结案报告,这件事便算是暂告了一段落。

这日,被勒令回家之前,祁臧又去了一趟市局法医中心的大楼。

刘娜的尸体即将送去火化,她的母亲白茹来市局送她一程。

刘娜刚死的时候,警方完全联系不上白茹,上次她来警局接受问询的时候也表现得非常平静,这位母亲从头到尾给人一种完全不在乎女儿的感觉。

这会儿亲眼看着女儿的尸体被送上去往殡仪馆的车,她总算红了眼眶,表露出了一个母亲应该有的伤心。

祁臧看见她的时候,她也看到了祁臧。

叫停了车,白茹走至祁臧跟前,似乎想跟他聊点什么。

“节哀顺变。”祁臧朝她一点头。

白茹苦笑了一下,然后道:“祁警官……其实我是后悔的。”

沉默了一会儿,她又道:“我没有不在乎娜娜。只是我的工作性质特殊。我搞机密研究的,进项目组的时候手机都会被没收。我……

“我父母走得早,我自己照顾自己长大。所以我也这样要求着娜娜。我对她非常严格……我告诉她要坚强、要独立,我告诉她没有人能陪她一辈子,她得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学会自己扛事情。

“包括她告诉我在学校受到排挤的时候……我以为,一定的挫折教育是有必要的,一旦她踏入社会,面临的环境会更残酷。我以为、以为这样的教育对她是好的。我没想到……”

“白女士,对于你和刘娜的遭遇,我深感抱歉。”祁臧表情严肃,语气倒也诚恳,“刘娜是个很勇敢善良的女孩。我非常敬佩她。”

抹了一下眼泪,白茹把哽咽的声音憋回去。

“谢谢警官,你们费心了。”

留下这句话,白茹终究上了殡仪馆的车。

踏着夕阳走出刑警大队的大楼,祁臧忽然想到什么,拿出手机,打开了微信。

在通讯录里找到许辞,点开来看,对话框还停留在上周许辞发来的涌泉村定位。

拇指在屏幕上下滑动了几下,祁臧最终发了一条消息过去:[有空吗?欠你的那顿饭,今天请?]

·

今天正好也是朱秀被正式批捕的日子。

她挪用公款的事情已经传得人尽皆知,关鸿文再想包庇也说不过去,何况这个时候他也已没有包庇的理由。

对外,他放出的说辞是之前部门之间传递消息有误,他从来没有说过会姑息侵占公司财产的员工的话。为此,他还罚了秘书的年终奖,相关公告成了今日上午集团总部员工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

这秘书跟了他那么多年,什么秘密都知道,也深得关鸿文的信任。许辞估计着,明面上扣的钱,私下里关鸿文还会给人通通补回去。

总之,针对朱秀挪用公款一事正式立案。许辞出于先前对她的承诺,为她请了律师,争取以她被杀人犯pua、被人欺骗才会挪用公款,以及她并没有把这钱用在自己身上等等为理由减轻量刑。

许辞带着律师去看守所见朱秀的时候,她刚见完父母。

父母是来和她断绝关系的。

——她弟弟要结婚了,人家家里都是干公务员的,要是人家听说朱秀进监狱,没准会悔婚。

从小到大,朱秀没有享受过父母的一丁点关爱,以至于袁小兵从垃圾堆里随便捡了半截蜡烛点亮了递给她,她却误以为自己得到了一个太阳。

与律师谈完话,朱秀很颓丧地问许辞:“你说我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指望呢?等我监狱里出来……我该怎么面对以后的生活呢?”

沉默了一会儿,许辞问她。“你知道刘娜到底是怎么死的吗?”

朱秀摇头,许辞便将真相告诉了她。

“你是想告诉我……这世上有袁小兵那样算计亲近人的人渣,但也有能为朋友付出性命的好人,是吗?”

朱秀笑着抹了一把眼泪,“所以我只不过是……差点运气?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能这样相信么?”

“我不给你炖鸡汤。老天从来都不是公平的。也许它就喜欢把坏运气分给一些人,让他们终其一生都在感受痛苦。可即便是这样——”

母亲的棺材从缅甸空运回国,父亲倒在“车祸”血泊中,再到三名队友一个接一个地在自己身边被子弹轰了脑袋……

这些画面全都在许辞脑中过了一遍,但他的表情是平静的。

他看向面前的人,开口道:“朱秀,你只要记住一直朝前看就可以了。朝前看,永远都不要回头。”

离开看守所的时候,刚挥别律师,许辞就收到了祁臧发来的消息。

端着手机握了一会儿,许辞回复:[我要去听小提琴音乐会,你有兴趣?]

片刻后,祁臧的消息发过来:[那我可太有兴趣了。]

许辞挑了下眉,倒也不置可否,打开某票务app,截图给祁臧发了过去。[小众乐手,应该还有票。]

再过了一会儿,祁臧发来:[已买。]

一个小时后,新城区会展中心2-7号厅。

两人等待排队检票进场。

许辞道:“今天是他在锦宁市的最后一场演出,还好抽空赶上了。”

祁臧看一眼门口海报上的“johnzhou”这几个字母,没好意思说自己先前来过一趟——陪那个“婉婉”来的。

不过祁臧还真想不起那姑娘的全名。他去相亲,纯属被荣副局念叨的,就听他婉婉长婉婉短婉婉哪里都好了。

“师父你这几个意思?你喜欢婉婉?”

“小兔崽子闭嘴!我给你找的对象,胡说八道什么!不许在你师母面前跑火车!”

这个叫johnzhou的华裔年轻小提琴乐手厉不厉害,祁臧实在不知道。不过这次他听得非常认真,别说睡着,连瞌睡都没打过。

甚至在音乐会的最后一个环节,祁臧还举起了手,被乐手选为了幸运观众。

“从一到七中选几个数字给我,我根据这几个数字即兴创作一段小提琴曲送给你。”

舞台上,乐手johnzhou如是说到。

祁臧没有犹豫:“1、2、2、7。有劳周先生。我把这首曲子送给一位我最重要的……朋友。”

12月27日。这是祁臧以为的许辞的生日。

——生于冬季的摩羯座,许辞浑身上下都带着点清清冷冷、拒人千里的味道。

“哆来来西”定调在d,四个音符缓慢响起、重复,变幻着节奏,最终被极有天赋的乐手用提琴拉出了一段长达一分钟的优美曲目。

祁臧及时开了手机录音,将许辞的专属曲目录下来。待一曲毕了,他点了保存键,再朝台上的人颔首致谢。

最后,灯火暗下,舞台落幕,到了曲终人散的时间。

祁臧坐下来,看向身边的许辞。

舞台的光熄了,取而代之的缓缓亮起灯火的观众席。

明媚的光亮将许辞的容貌照得分明。

他静静坐在那里,盯着已经变得漆黑的舞台不言语,像一尊雕像,任身边人流窜动,他自不动如山、拒人千里。

祁臧仔细看向了他的眉毛、眼睛、鼻梁、再到嘴唇。

分开来看,他的五官没有一个像许辞,可它们凑在一起、再配合着那副神态,又无处不像许辞。

“在想什么?”祁臧问他,嘴角的笑带了点痞气,“是不是觉得那首歌好听?”

把头转过来,许辞瞧向祁臧。

目光流转的刹那,像是静止的雕像忽然鲜活起来,许辞的眉眼重新变得生动,那样想让人穿过拥挤人潮朝他靠近。

他浅浅笑着问祁臧。“你听得懂?”

“确实不懂音律,但是好是歹,我还是分得清的。我真觉得很好听。”祁臧的目光深邃了一些,“就是忽然想起来……也不知道那生日,我那朋友有没有骗我。”

这话许辞没答,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祁臧还想出言试探,余光瞥到什么,赶紧侧头看了一眼——居然是那个“婉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