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柳竹秋 荷风吹 4931 字 2022-09-08

柳竹秋大步流星走上公堂,看到行刑桩上霜打茄子似的兄长,忍不住惊呼:“叔端兄!”

柳尧章见了她,比受刑还难受,苦恼哀叹:“不是叫你别来吗?”

妹妹不来,顶多死他一个,倘若官府识破她的身份,将会葬送柳家全族。

曹怀恩拍木呵斥:“温霄寒,你到了公堂还不下跪?”

柳竹秋扫视在场人等,大致了解了敌我阵营,从容跪拜:“晚生温霄寒,见过列位大人。”

曹怀恩即刻逼问:“温霄寒,今年七月初三日你人在何处?”

那几日柳竹秋都呆在柳府,对外只能说:“晚生那阵子抱恙,在家休养,未曾出门。”

“何人可以作证?”

“叔端兄曾去看望晚生,他可以作证。”

“哼,他和你一样都是涉案嫌犯,岂可为证?”

“晚生的书童也一直陪护左右。”

“奴才事事听命于主人,说辞不足为信。”

曹怀恩转眼露出獠牙,阴沉威胁:“温霄寒,你协助柳邦彦倒卖顺天乡试考题,人证确凿,还不从实招来。”

柳竹秋反问:“大人,当日揭发乡试漏题的正是晚生,若卖题目的人也是我,前后做法不是太矛盾了吗?”

曹怀恩发狠:“考场上就有考生暴露漏题行径,你事先有防备,故意在飞花楼留下伏笔,以便扰乱视听,摆脱嫌疑。你这厮奸同鬼蜮,但所设诡计都已被本官看破,再敢抵赖,休怪本官大刑伺候。”

萧其臻凝视柳竹秋,见她面色沉稳,似有对策,心中的忧惧也有所缓解,期待她顺利化解危机。

柳竹秋请求先阅览证人们的口供,曹怀恩命书记将录好的证词递给她。她一目十行,不等旁人催促已看完金宏斌等人的供述,将笔录交还书记,神态越发沉着。

“大人,这证词上对晚生的指控纯属子虚乌有。只要您允许晚生问他们三个问题,即可揭穿谎言。”

“那你且问来。”

“不能在这儿问,请大人将这六人分别关押到不同地方,使他们不能互同声气,然后再问才有效果。”

曹怀恩素闻温霄寒谲智多端,不肯给他翻盘的机会,詈叱:“公堂之上岂容你任意游戏?你若要自辩便速速道来,否则本官就认为你是在使诈拖延。”

柳竹秋知他是唐振奇的心腹,今天就是奔着收命来的,绝不能教他掌控局面,应对如流道:“这六人此前就曾在顺天府衙门诬陷晚生,被晚生当场揭穿。若考题真是晚生卖给他们的,他们当时为何不揭发,还肯白白蹲那几个月大牢?”

金宏斌一直以吃人的眼神盯着她,听了这话等不及和同伙对暗号,扯嗓怒骂:“我们不敢说,怕你找人害我们!”

柳竹秋冷笑:“我寒门儒生,无钱无势,如何害得了你们几位官宦子弟?”

“哼,你认识那么多的权贵,随便搬出一个都能治死我们!”

“哦?那请金衙内仔细说说,小生攀附的权贵都是些什么人啊?”

金宏斌就是只蜜罐子里泡大的米虫,狼心狗肺,脑子却不如禽兽聪明。柳竹秋随便挖出个坑他便端端正正往里跳,不看同伙和曹怀恩眼神,高声嚣叫:“谁不知道你是东厂督主家的西宾,还曾经救过太子殿下的驾……”

柳竹秋抢在旁人之前厉声断喝:“大胆金宏斌!张厂公还罢了,太子殿下岂是你能随便提起的,单凭这句话就该治你的罪!”

她趁金宏斌呆若木鸡,转向堂上申告:“曹大人,金宏斌这番话分明是质疑太子殿下和张厂公包庇晚生。晚生只是布衣,纵被冤死也不打紧。可张厂公是朝廷重臣,太子殿下更是国之储君,焉能教这厮玷污清誉?乞肯大人明断!”

形势急转,曹怀恩措手不及,没想好说辞,嘴唇虚张了张。一旁的庄世珍先指着金宏斌怒叱:“吃了屎的狗崽子,敢污蔑太子,谁给你的胆量!”

跟着问萧其臻:“萧大人,像这种秽言犯上的狂徒该以何罪论处?”

萧其臻起身禀告:“回公公,按照本朝律法,诋毁皇室者最轻判处两百杖刑,刺字流配极边苦寒之地。”

庄世珍点点头:“且给他记着,现在先掌嘴一百以儆效尤!”

全场属他说话最有分量,衙役们赶忙按住金宏斌狠狠掌嘴,没几下就打得他满面开染坊,满口乱哎呀。

庄世珍瞧着不解恨,又对费御史说:“你们这些言官平日里朝督暮责,再不肯放过半点小错。眼面前这挡子事自然也是要大参特参的。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这姓金的狗崽子这般猖狂,定是仗了他老子的势,你们该连他爹一块儿弹劾,至少得罢了他的官职!”

费御史诺诺连声,不敢多说半句。

至此,曹怀恩在堂上的威势大减,柳竹秋瞧着这些人慌促的丑态心下好生痛快,察觉萧其臻正看着她,便悄悄递去一记泰定的眼神,暗示他安心配合。

金宏斌上次在顺天府就被掌嘴,那会儿衙役们顾忌他的背景还没下狠手。到了刑部,这里的皂吏们惯会揉搓达官显贵,哪将他放在眼里,再加上庄世珍亲自下令,个个都想讨好这老太监,便使出吃奶的力气,每打二十下还换人接力。等打完一百耳光,金宏斌已耳孔流血,眼訾开裂,嘴里的牙齿一颗都不剩了。

庄世珍见他气息还足,想叫人继续打,柳竹秋请求:“请公公暂时息怒,待晚生问完问题再行处罚。”

庄世珍对曹怀恩说:“曹大人,从来理越辩越明,事越论越清。既然温霄寒这么肯定地说这六人在撒谎,那不妨依他的要求审问,反正他人在这儿,总不会长翅膀飞了去。”

曹怀恩只得批准,萧其臻果敢请求:“大人,请让下官负责审问,防止有人通风报讯。”

庄世珍也替曹怀恩准了,叫他多派可靠的人执行,切记不得出差错。

萧其臻命手下将金宏斌等人押往不同房间,各自间距都很远,没有中间人休想传递消息。

柳竹秋列出三个问题,分别写在六张纸条上,叫官差拿给六人作答。

问题分别是:

一、宴会那天温霄寒可曾带扇子,若带了扇面是什么样式的?

二、当时温霄寒手指手腕上可戴了佩饰,分别是什么?

三、描述席桌上盛器酒具的样式质地,以及吃饭用的碗和筷子。

金宏斌被抽得晕头转向就不说了,严墨秦等拿到问题也直发懵。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何况他们只是蝇营狗苟的小人,之前对口供时详细设定了温霄寒的衣着,却没想到这些零碎饰品上去。

蠢笨的只好猜着同伙的心思乱写一气,聪明的就推说“记不住了”。

萧其臻巡视监督,质问:“你连温霄寒衣服鞋子上的纹样都记得清清楚楚,怎会记不住他拿没拿扇子,戴没戴佩饰?如此推诿,先前那些证词多半也是假的!”

那人没辙,连猜带蒙写出来,已预感待会儿会翻船。

萧其臻集齐六张新证词,呈上公堂请审案官们过目。

除第三个问题六人回答得较为一致,前面那两个答案五花八门,有说温霄寒带了扇子,也有说没戴的。有说是团扇的,也有说折扇的。有说扇面是花鸟山水的,也有说是名人题词的。有说他戴了佩饰也有说没戴的。有说戴指环也有说戴念珠的。总之连两份完全一致的口供都没有,足见他们在乡壁虚造。

柳竹秋理直气壮道:“金宏斌等人将晚生当日的服饰形容得巨细糜遗,却连这些最显眼的细节都说不清,试问这合乎情理吗?那些证词分明都是他们合谋捏造出来污蔑晚生的。”

严墨秦奋力狡辩:“你说我们污蔑你,可证词上那两首诗就是你在宴会上做出来向我们显摆的,后来还远远地流传出去,这你总不能抵赖吧!”

柳竹秋冷笑:“那两首诗的确是我七月间做的,我三年前便加入了明德书院的诗社,每月都会去一两次,每次去必定作诗。你们要搞到我的诗作,凿空投隙又有何难?可惜生搬硬套出来的假话总有疏漏,只那首《逢娇》就能证明。”

她朗声背诵证词上的诗句:“北斗七星聚,纤云巧弄晴。今霄佳信至,有幸会芳名。”,而后解说:“单看字面就知道晚生作诗时看到了北斗星,《天官书》记载,七月间北斗夜行亥、子、丑宫,也就是至少要等到亥时才会出现。而这六人说他们当日巳时会面,酉时三刻散席,那会儿刚入夜,天上哪儿来的北斗星?晚生自负薄有文名,怎会做出如此不应景的诗句?事实上这首诗是晚生七月初七七巧节那晚与诗社的朋友们在永定河边观看放灯会时写下的,还在诗中标明了作诗时间。各位大人请将每句的第三个字连起来看便知。”

众人翻看证词,那四个字连着是“七巧佳会”。若说温霄寒狡焉思启,为日后脱罪,事先在诗里设下机扩,那也太多智如妖了。

萧其臻和柳尧章见柳竹秋反客为主,一举击溃歹人的阴谋,都感欢欣鼓舞。

曹怀恩僵着青红不定的脸,觉得堂下那书生像个扎手的刺猬,手里捏着热辣辣的罪名却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往他头上扣。

庄世珍适时发言:“曹大人,咱家看事实已经很清楚了,现在硬要说这六个人对温霄寒的指控属实,相信世人都会质疑。我们总不能为了结案,枉顾事实吧?”

曹怀恩沮丧应承:“公公说的是,那就先将涉案人员投入大牢,押后再审。”

柳竹秋大声抗议:“晚生和柳翰林本无罪,不应视作人犯收押!另外还请曹大人下令撤去我二人家中的官差,以免惊扰四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