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浮萍

北境,清台城。

正是大集的日子,又值秋收,集市上卖什么的都有。

一个身着深褐色短衫的中年男子,乐呵呵地揣着篮子,夹在人潮中一路东看看西看看,把集从头逛到尾,篮子里却只有半把小葱、两根矮瓜。

左手边一只卖大鹅的小摊吸引了他的注意,他走过去蹲下身,不知从哪摸出来根狗尾巴草,隔着笼子去逗竹笼子里的大鹅。

七八只大鹅挤在一个笼里,拥挤得很,身边的鹅兄鹅弟经常冷不丁就被抓走一只,在旁边的大树墩子上挨宰了,这些大鹅早挣扎累了,一根狗尾巴草而已,哪有力气去理?

一笼子鹅都斜眼看它,懒怠搭理这个男子。

男子便朝摊主道:“便宜点吧,你看你家的鹅都不活泛,烧起来估计肉都不好嚼。”

摊主苦着脸告饶:“才从乡下打来的鹅呢,新鲜得很,才卖十二个钱一斤。”

男子不依不饶,还在挑鹅:“知你赚钱辛苦,我也不还价,十二个钱就十二个钱罢了,你就给我按扒了毛拆洗好的斤两来算就好。”

摊主欲哭无泪。

不因旁的,只因面前这位平平无奇的男子,是镇守于此的定北大将军谭远行。

北境城中,虽如中原其他郡县一样,有朝廷派来的官员管理,但实际上他们都要让此地的将领一头。

不为什么,只因这里打仗实在打得太多了,之乎者也在这儿就是比不过舞刀弄枪的。

这位谭将军近年来过许多次北疆,起初是作为父兄的夹带,然后便是做着个不大不小的参将,后来不知为何又回了京,最近呢,又接过了父亲的衣钵,走马上任当了大将军。

平心而论,北境百姓如今都很是认可谭远行的。

一来他来了之后,战事确实少了,二来就是他处尊居显,是万人之上的大将军,可偏就一点架子都没有,处置完军务后,他最爱做的事情,就是挎个篮子到处买菜。

只是如此也就罢了,他还极抠门,买菜时酷爱讨价还价,买根葱头都要绕两头大蒜。

所以清台城的百姓对这位谭将军的感情也很复杂。

眼下摊主便如是,谭远行同他掰扯半天,最后摊主还是心一横,道:“算了,看在您是大将军的份上,这生意我做了。”

谭远行笑得沧桑的眼都眯了起来,他说:“多谢啊,我买半只。”

“半只?您买半只,那我剩下半只卖给谁啊!”

谭远行一摆手,自来熟地蹲在了摊主旁边:“没事,我今日无事,等另一个也买半只的人来便好。”

于是,定北大将军当真喝了小半日冷风,最后开开心心地买了半只鹅走了。

他乐颠颠地走回将军府,把半边鹅交给下人,说:“这可是老鹅,一定要炖得透透的,晚上我要请夫人一起吃。”

厨子接过,下去忙去了。

而他的亲信侍卫吴吉来报:“禀将军,刚抓到一起想混进城中的流寇。”

谭远行一手的鹅腥味儿,正在用胰子净手:“流寇而已,杀了便是,巴巴地来同我说作甚啊?”

吴吉低着头:“这伙流寇的头目说,他是三皇子李文硕,让我们放了他。属下核对了通缉令上的画像,确有七八分相似。”

谭远行听到这,亦不觉稀奇,他懒得寻布巾,直接在自己腰间揩干了手:“哪来的三皇子?现在只有庶人李文硕。管他是不是呢,把他底下人杀了,把他捆巴捆巴押解回京吧,陛下那还能兴许还能记我一功。”

吴吉挠了挠头,又道:“可是他求着要见将军,说……要来投奔您。”

谭远行停住了动作,眼中隐隐透出一丝精光:“有点意思,你把他关到哪儿了?”

吴吉会意:“就在咱将军府的地牢,属下这就带您去。”

一阵风萧萧而过,枝头摇摇欲坠的黄叶应风而下,正巧飘在了谭远行的肩头。

他抬手将它掸开来,很快便把手又揣回袖子里:“今年可比去年冷太多了……”

地牢里更冷了,两个牢头趁着没人,正窝在墙角分饮一杯烧刀子暖身子,见大将军来,急忙站起:“参见大将军——”

没待他们反应过来,谭远行已从他们身边走过,顺手把一个牢头怀里的酒壶给拿走了。

他极不讲究地就着还没来得及盖上的酒壶啜饮一口,抛下句话:“喝酒误事,下次让我逮着,可没这么轻巧。”

地牢深处,囚着被抓来的李文硕一行人,他们还没来得及受什么罪,人也还算精神。

让谭远行微微惊讶的是,其中竟还有个女子。

见抓他们来的那个吴吉恭谨地跟在此人身后,再加上他生得极肖谭松,李文硕一眼便知道了他是谭远行。

李文硕猝然站起身,他单手紧握住铁栏杆:“你可是谭远行?”

谭远行呵呵一笑,“是啊,正是在下。”

他从吴吉手中接过钥匙,亲自打开了牢门,却不是放他出来,而是把自己放了进去。

他拍拍李文硕的肩膀,道:“来,坐,别客气,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他极其自然地盘腿坐在了稻草上,李文硕神情怪异地也坐了下来。

谭远行甚至把酒壶递到了李文硕手边:“相逢即是缘,来,喝一口再说。”

李文硕是被关的那个人,自然没有这么闲适,同城外的人断联许久,他已是焦急:“谭将军,我此来,并不是来同你饮酒的。”

谭远行连眉毛都不曾抬一下,见李文硕不喝,自己又仰头嘬了一口:“那真是奇也怪哉,除却喝酒,还能有何事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