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梦(阿璃,此事合该我提。...)

第95章/白日上楼

远处的大殿还在响着鼓乐。

夜已渐渐深了。

扶璃想不明白,皇后能有什么事要问她。

她与她一无交情,二无交集,啊不对,有交集的,沈朝云,只是据她观察,沈朝云与她也并不亲厚…

心里诸般想法,但在域中多次的经验,让扶璃挑出一根须须儿往前试探,待探得面前是个活人,才将门打了开来。

“皇后要问我何事?”

说来皇后的样貌与扶璃原先想象的也不大相同,她不算年轻,可也算不上老,有一双风致的眼睛,只是那双眼睛带了丝胆怯地看着她——

这眼神扶璃不胜陌生。

凡人见了他们这些修士,不是五体投地、恭敬到无以复加,便是如这皇后一般胆怯。

所以她倒也不生气。

“皇后?”

眼见皇后迟迟不答,扶璃又问了声。

“啊,是,是,”皇后像是才反应过来,“本宫是想问问仙子归期何时…”

似是怕她误会,她又补充道:“问好您的归期,本宫好为仙子与公子准备宴席…”

越说她的声音便越小了去,像是怕扶璃责难似的。

扶璃盯着皇后柔顺垂下的脖颈。

若她未在镜中历练过,恐怕就会当皇后说什么便是什么,可此时,她却知道,深更半夜来问归期…

从礼节上来说,恐怕是不妥的。

哪怕她表现得再柔顺,也是不妥的。

这是在委婉地谴人。

“皇后是不欢迎我与师兄?”扶璃问,“还是我与师兄做了什么让皇后不快之事?”

皇后头垂得更低了:“不,不敢。”

是不敢。

不是没有。

“说。”

扶璃轻轻道。

她是妖,虽说修炼日短,但几次域下来,《万物生》第一境已到第三层,体内妖力早就非同日而语,此时带了点怒气的低声,竟给人一种巍如高山之感。

皇后慌忙跪下,身体抖如筛糠:“求仙、仙子息怒,实、实在是…”

她仰头,扶璃这才发现,皇后一张脸白到吓人。

额头的汗涔涔地出,她抖着手从袖出取出一物,那金灿灿的项圈在廊灯的照耀下折射出刺眼的光。

这不是师兄让纸鹤送去的金项圈?

“仙、仙子请看。”

皇后将那项圈翻了个个,扶璃这才发觉,那项圈缀着璎珞的地方有暗褐色的印记,从气味来看,倒像是血迹。

皇后落了泪:“公子虽是好心,可这璎珞到了麟儿手中,便让他摔了一跤,磕破了两颗门牙,公子、公子……”

扶璃:“…”

她蹙起了一双眉:“所以…此事与我师兄何干?

“自是有关!”皇后忙直起身子,急急道:“仙子有所不知,公子是天生的逆命,注定孤寡,生来便克母,后来克父,所以,与他亲近之人皆、皆不得善终…”

她攥紧手中的帕子:“妾、妾本不欲说这些,只打算好好招待,等时日一过便好好地送仙子与公子离开,可、可…可如今麟儿都受了伤,妾实、实在是害怕…”

她趴伏下去:“求仙子成全!”

扶璃只觉得无稽。

世上之人常说逆命,所谓逆命,大多是妨害自己,又怎会妨害他人?这世道妇人产子多有艰难,若留下子女都为逆命,那该有多少个逆命?

许是她的沉默,让这皇后感觉出什么。

她膝行至扶璃面前,抱住她腿苦苦哀求:“仙子若不信,可去问国主,国主最是知晓。黎国百姓都道公子生来祥瑞,自那仙人将公子领走后黎国百姓更是深信不疑,可若真是有福之人,怎会克母?公子被仙人领走之时,黎国多事,国主沉疴在身,若非那仙人赠了一丸仙丹,恐怕国主早已驾鹤西去,此事宫中人人皆知…”

“你与我说这些不过是柿子捡软的捏。”扶璃不欲再听,半低下头去,对上皇后惶急的眼睛。

她是妖,瞳孔本就偏大偏黑,此时带了冷,便呈现出一股妖异之感。

皇后怕得发起抖来。

“你怕我师兄,想要赶人,却不敢与我师兄说,只跑到我这来,莫非打量我是好气性,任你编排我师兄?”

扶璃的手掌伸出一根绿须儿。

皇后的瞳孔睁得极大,显出极度的惶恐来。

“仙、仙子饶命!妾居句句属实,绝无虚假!公子确实生来带孽…”随着扶璃的绿须儿靠近她脸颊越来越近,皇后嚷出了声:“否则,今日明明也是公子的生辰,为何宫内无人吱声?!国主这般慈爱之人,为何从不替公子庆生?”

扶璃一愣,须儿停了:“你是说…今日是我师兄生辰?”

“是!自然是!你去问宫中老人,谁不知晓今日也是公子生辰,立秋月明,百树成荫,本就是公子生辰…”

皇后惊恐的辩解,扶璃已经再听不见。

她想起方才那场热闹的生辰宴。

想起国主慈爱地抱着幼儿,接受百官的朝贺的场景。桌上摆满了美味的瓜果,有成山的礼物,有无尽的宠爱,国主甚至为了怀中幼儿,用整整一月的时间蹲一只梅花鹿…

他费尽心思为幼儿庆生时,可曾想过另一个儿子?

而师兄呢?

师兄穿着绯衣,坐在长案一角,看着这父慈子孝的场景时,心里是什么感觉呢?

他饮酒,饮的是什么酒?

扶璃想起殿前她吵吵闹闹着要他给她过生辰的场景,那时,他心里什么感觉?她又想起分别前两人的拥抱,抱着她时,他在想些什么呢…

“你是说我师兄从未过过生辰…”

“是,是!谁会为一个不祥之人过生辰……”皇后道,“妾原以为公子修了仙便不会妨害,可我麟儿,麟儿确实受了伤,妾身为母亲,实在害怕…”

“求仙子大发慈悲,求仙子大发慈悲…”

皇后不断磕头,扶璃看着她涟涟流下的泪,却想起那个连泪都不会流的师兄。

“滚。”

她拂袖。

一道风将皇后推了出去,她落在台阶下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倒是两位宫婢连忙过来搀她。

而这时,扶璃已经如一阵风般远去了。

她的长发在风中飞舞。

踩在树枝上,轻盈地掠过树叶,掠过高高的宫墙。

现在,她只想扑到沈朝云怀里,紧紧地抱住他,无边爱怜地告诉他:她在他身边。

她永远都会在他身边。

可在即将到达师兄的大殿时,扶璃的脚突然停住了。

旋即,她用更快的速度转身,往另一个方向奔去。

因速度过快,她的衣袂在风中旋出一朵花。

扶璃穿过角门,沿着深夜已寂寂的长廊左拐右拐,最后,走到了膳房前。

膳房内早就没什么人了,只有一个还温热的锅灶。

扶璃找到了一点剩下的面,只是在烧柴时遇到了点麻烦,不知为何,那柴怎么都点不燃,发出闷闷的烟。

等好不容易火烧起来,扶璃已经是一身的汗。

水煮开。

下面。

下面时扶璃想了想,又找出调味罐,尝了尝,照以前见过人族烧饭的样子加了点盐,又找到一把青菜和一个鸡蛋,将青菜和蛋放进去,而后捞出来。

这样,一碗面就好了。

扶璃端着碗出门,这次去时,便不能像之前那般快了,生怕那碗撒了,扶璃走得小心翼翼,到大华殿时,已经过了不少时间。

她轻轻敲了下殿门。

才敲了一下,大华殿的门便从内开了。

一身绯衣的男子走了出来。

月华清幽,他绯色独绝,扶璃看着对方走近,将手中的碗捧得高了点:“师兄!”

她仰着头笑,“请你吃!”

沈朝云的目光落到那张带了灰的笑脸,又落到她捧得高高的青瓷碗。

“阿璃,你这是…”

“这是阿璃亲手给师兄下的生辰面!”扶璃笑,仰着小脸道,“愿师兄吃了,年年有今日,啊,不对,今日不算好,那便吃了长命千岁、万岁,万万岁!”

月光下,那张脸笑得如花儿一般,洒满了阳光。

沈朝云喉头动了动,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平生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心脏像被水缓缓漫过,起不来,也不想起,最好永远溺毙在这水里。

扶璃则拉着他进大殿,只觉得今日的朝云师兄格外配合:“走,快去吃,我做起来可费劲了,那柴啊,怎么都点不着…”

沈朝云木讷地被她拉进门去,又按到正殿的长案前。

长案上,已经摆了许多被喝光的酒。

盈盈酒气充盈在殿内。

扶璃“呀”了声:

“师兄!你偷喝酒!”

沈朝云微微一笑,绯衣艳色,笑得扶璃别过眼去,有些害羞。

她忙将储物囊里的一对筷著塞到他手里:“师兄,吃面!”

沈朝云这才拿起筷著吃面。

面已经坨了,胀得快要出碗,扶璃这才注意到,懊恼地拍了下额头:“算了,师兄,不吃了,这个不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