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又一壶酒下肚,段子宴已有了几分醉意,他看着乔明,忽然说:“近日做了一些奇怪的梦。”想了想,手抵着额头笑了一声,“算了,不说了,不过是个昏梦。”

的确是个昏梦。梦里他和乔明居然在一起,只不过梦里那个乔明同眼前的这个人并不大相像,甚至于是截然相反的。只是梦境逼真的让他有些无措了。不提也罢,想想都是荒唐。

段子宴离去之后,这水榭里便只剩了乔明一人,天上一轮圆月今夜格外的亮,他将手里的半杯酒洒在地上,段子宴说宋观是他的心魔所在,大约如此。他想起师兄还在的时候,他做过许多令人不齿的事情,那些隐秘的,不可言说的,禁忌的,连他自己都厌弃的事。然而一边自我厌恶着,一边又无法停下来。

想要眼前这个人全部属于自己,这样不可见光的想法在无人见得的角落里一点点膨胀。夜里同睡时,他将脸埋在师兄颈侧,怀里温热的躯体,他偷偷地亲吻师兄的眉眼。那人睡得毫无防备,没有知觉,吻一吻,再吻一吻。然后他看着师兄的睡容,不可避免的就想到了,以后会这样亲吻师兄的人会是谁呢?会这样被师兄抱在怀里睡觉的人又会是谁呢?想到这里的时候,抱着师兄的力道有点不可控的过大,师兄在睡梦里挣动了一下,他松了松手。

其实他知道的,师兄对他并没有什么心思。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师兄说喜欢一个人要摸清他的喜好,师兄说喜欢一个人要自己争取。他回想着楚姑娘神态模仿着。但到底结果不同。师兄会喜欢上楚姑娘,却不会喜欢上他。但他觉得这一切都可以慢慢来,只是没想到是师兄死了,那样猝不及防的。幼年时有关那个长门僧的模糊记忆突然于那一刻清晰地浮现,甚至连身后那不知名的参天古树的纹路,都变得清晰无比。

——小公子在意的人,总是会先一步离小公子而去。

损伤了一只眼睛的长门僧长长的一声叹息,说,这便是小公子的命。

师兄死后他血洗了魔教,那些魔教的人被斩得七零八落,身首分离,鲜血渐在墙上,他竟生出一分快意。幼年时祖父曾拉着他对他父亲说,你的这个孩子,心思太过干净,容易一步小心就教太过,这同你早逝的二叔很像,向善极善,向恶极恶,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你二叔便是叫你太爷给教毁了。我那时对太爷多说不得,但这个孩子,你要好好教他,知道吗?你要好好教他。

恍惚又回到师兄死的那夜,华山派半边的天被火光映红。他不记得自己当时看到一身血的师兄时,是个什么反应。但脑中转过许多片段的画面和零碎的记忆。真奇怪,有些事情,不见得是印象最深刻的,却一直记得很清晰。

像是和师兄练剑的那回,他从后边握住师兄的手比了一个突刺的动作。那个时候师兄突然停下来,回头说:“师弟啊,你有没有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他笑着微微点了点头:“是吗?”师兄看了看他,再看看,突然一脸发现了什么了不得事情的表情,他心中有片刻慌乱,却听见师兄说:“我就说有哪里不对。师弟,你是不是长高了?你这好像,都跟我差不多高了啊。”

事实上的情况是,他目前还要比宋观要高上那么一点,但对方一副“什么啊,你才没我高”的表情,他手握成了拳头抵在唇边咳了一声,带了一点笑,一脸十分认真的表情说着违心的话:“师兄这样一说,倒的确是如此。”

或者是门中子弟聚在一起,大家谈论着理想和日后的打算,众人多是少年意气风发,志向十分的远大,比如说成为天下最强的剑客,或者成为天底下最强的刀客……轮到他时,他合上手里的书,略思索了一下说,一生平安到老,养些花草,再养些小动物。一群人听完了他这个愿望,都发出嘘声。

人群中唯有师兄望着他,眼神明亮。然后师兄拨开站在他前面的师弟,跑到他跟前握住他的手,一副不胜唏嘘的模样:“师弟,果然我们两个最投缘啊。”一旁有人果断揭穿这句话:“师兄你明明说的是娶十七八个漂亮姑娘,然后开一个食铺,这理想哪里就和乔师兄一样了。”师兄扭头辩驳:“我这不瞎说的么,十七八个姑娘我哪娶得过来了。你是想我‘铁杵磨成针’啊。当然还是师弟这个好,充分体现了我们宅居人士与世无争的为人态度,以及对江湖太平的热爱……”

一群人闹得不可开交,当日执勤的小弟子正好抱着一笼包子跑进来,嚷着:“师兄们,开饭啦,开饭啦!”宋观闻言几乎是立刻撇下原本闹作一团的师弟们,率先挤出人群冲到了那个小弟子面前拿起四个包子。

他见着宋观揣了包子之后,跟小弟子道了一声谢,还笑眯眯地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包糖给了那个小弟子,最后宋观走过来,很自然地递给他一个豆沙包。其实他并不喜欢甜食,然而因为是对方给的,所以还是接了过来,一声不响地全部吃完了。

宋观坐在他旁边,期间又胡乱和人侃了几句,明明也没转过头来,却晓得他吃完了。他吃完手里包子的时候,宋观放下手里的东西,扭头问他:“师弟,要不要再来一个?”

他看着宋观,师兄的面容有一半陷在温柔的阳光里,半晌,他点了点头,轻声说:“要。”然后宋观果真便又递给了他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