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中来怪客 妖气重重
金世遗大吃一惊,只见唐老太婆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面如金纸,气喘吁吁地说道:“我不成啦,拜托你回去照料我的侄儿。”金世遗替她把脉一听,微笑说道:“毫不碍事,这是你气力消耗太甚,一时虚脱,好好养息几天,包保你恢复如初。”唐赛花幽幽地叹了口气,心道:“我何尝不明白这仅是一时的虚脱,并非受了内伤。但这几日养息,谁人为我照料?”金世遗好似知悉她的心意,微笑说道:“你侄儿年青力壮,虽然受了点伤,料想不至毙命,倒是你要安心调治要紧。你别瞧我只知胡闹,我还顶会服侍人呢。我自小做惯乞儿,善会伺候人,后来在孤岛上服侍我的师父,我师父也夸奖我是个善知人意的好孩子。”
金世遗这几句话是带笑说的,其中自然也含有一种自嘲自讽、自悲身世的成分。但说得又是极为诚挚,对唐老太婆的一份关心,昭然若揭。
唐赛花并非自甘埋骨雪地,只是她自念与金世遗有过那一段过节,怎能出口求他照料。哪知金世遗却诚心的要照料她。唐赛花又是感激,又是惭愧,心道:“呀,人人都叫他做毒手疯丐,原来他却也有一片慈心,真是出人意表。只是他的行径,为何如此怪绝人寰?”
金世遗果然悉心照料唐赛花,过了几天,唐赛花精神恢复,能够走动了,两人回去寻觅唐端,唐端被唐经天与冰川天女救起之后,这时早已独自回到拉萨去了,唐赛花自是寻他不着。唐赛花还担心他冷毙雪地,挖开了四围的积雪,并无发现尸体,这才安心。于是继续西行,寻觅那胡僧的踪迹。
龙灵矫在牢中被那胡僧莫名其妙地劫走,一路上胡僧用阿修罗花的奇香将他麻醉,他内功已有火候,虽然知觉未失,胡僧与唐赛花金世遗激斗那一场他也瞧得清清楚楚,但气力消失,身躯麻软,连话也说不出来。一路上百思莫解,不知那胡僧对自己是好意还是坏心?
龙灵矫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被那胡僧挟持着在马背上走了几天,穿过了莽莽的草原,到了大山底下,但见岗峦起伏,绵延无际,晶莹的雪峰像一排排白玉雕成的擎天柱,高插云霄。龙灵矫虽然也曾攀登过许多名山,但这座大山山势的雄奇壮丽,仍是令他咋舌不已!胡僧将解药给他闻了,山顶上吹下来的寒风,夹着雪花,令人精神顿时清爽。
那胡僧微笑道:“好啦,奔波了这几天,现在可以歇歇啦。”跃下马背,龙灵矫也跟着下马,几天来的闷葫芦,急须打破,龙灵矫正想发话,那胡僧已先自说道:“龙三先生,不,年大帅的公子,你如今可以毫无忧虑啦。清廷就是再派十万大军,也不能将你抓回去了!”
龙灵矫怔了一怔,道:“你怎么知道我的来历?”那胡僧笑道:“若非知道你的来历,我也不会费尽心机,偷入拉萨来救你了。”龙灵矫道,“这是什么意思?”那胡僧笑着将马鞭一指,道:“这个么?你瞧——”龙灵矫随着他鞭梢所指,极目远望,但见山谷之中隐隐有刀兵之气,树木覆盖之下,行军的营帐亦依稀可辨,龙灵矫吃了一惊,喝道:“呔,你是何人?”
那胡僧笑道:“我是尼泊尔国的第一国师泰吉提,奉敝国国王之命,邀请年先生共商大计。”龙灵矫道:“什么?”那胡僧道:“想令尊年羹尧年大将军,一生戎马,为清廷南征北讨,开疆辟土,功高震主,到头来竟不免惨死。呀,呀,怪不得年先生矢志复仇,屈身幕僚,敝国国王对令尊之死,深表同情;对先生的苦心,更是无限佩服。”龙灵矫道:“复仇是我的事,与贵国何干?”那胡僧嘿嘿笑道:“年先生虽然结纳了许多土司,但福康安在西藏拥有重兵,即算年先生能够自己逃狱举事,只怕也未必能够成功呵!”
龙灵矫一听这话,立知来意,苦笑说道:“原来国师是劝我向贵国借兵,嘿,即算成功,也为国人所笑。”那胡僧道:“借外兵之事,在贵国历史,例子似亦不少,伍子胥为报父仇借吴国之兵,灭掉本国,甚而将本国国王鞭尸三百,后世之人,又有谁笑他?”这胡僧竟然熟读中国历史,倒是大出龙灵矫意外。但听了此话,却不免打了一个寒噤,心道:“伍子胥所借的吴兵亦是中国之人,这如何能够相比?而且伍子胥后来也终于被继位的吴王赐他自尽,连眼珠也挖出来。这胡僧将伍子胥比我,难道也要我像伍子胥的下场么?呀,我若是只为报父仇,而借兵异国,那就不是伍子胥而是吴三桂了!”
那胡僧又道:“非常之人必作非常之事,年先生拘于世俗之见,那就未免太令我失望了。敝国小国寡民,但得西藏一隅之地,于愿已足。断不敢奢望中华土地。年先生却可以自西藏创业,振雄风于漠北,进而策马中原,前途正是无限呵!他日年先生得为一国之君,敝国也要叨蒙庇荫呵!”
龙灵矫继承乃父遗风,其志不小,闻言又不禁怦然心动,但终觉此事不妥,正自踌蹰,那胡僧又道:“敝国国王已领兵到此,驻屯在山谷之中,只待春暖雪融,便要进军拉萨,年先生请到军中,与敝国国王一见,再定决策如何?”龙灵矫手执马鞭,沉吟不语,那胡僧笑道:“大丈夫一言立决,何用踌蹰?先生若向西行,那是前途如锦,荣华无限。若然先生执意不去,那么我也不便勉强。但据我所知,清廷已派高手多人,正欲得先生而甘心。先生若欲东归,纵能穿过这莽莽草原,只怕未到拉萨,就要遭不测之险,先生其请三思!”
龙灵矫自知案情重大,这胡僧说的乃是实情,心中想道:“既到此地,不如就进去看看,做不做伍子胥,那可是还得由我。”
喜马拉雅山高入云霄,端的是一山之中,气候不齐,山顶白雪皑皑,山腰雪花纷飞,但山脚已是百花绽开,显出初春景色。山谷因有四面高山挡着寒风,地气尤其温暖,因此尼泊尔军在山谷中安营扎寨。龙灵矫随那胡僧走入山谷,但见篷帐相连,战马遍野,正中一面王旗,四方共有十二面帅旗。龙灵矫知道尼泊尔军制,每十营设一元帅,每营五百人,照此估计,谷中最少有五六万人之多,以尼泊尔这样的小国,几乎可以说是发了倾国之兵了。但在喜马拉雅山中,却还填不满一个山谷,龙灵矫一路思潮起伏,想想自己父亲当年指挥百万大军的威风,那是不可同日而语了。自己自懂人事以来,总想有一日能像父亲一样手握兵符,而今这梦想看来竟可实现,但却来得这样突然,而且令人感到屈辱。龙灵矫内心交战,听山谷中胡马嘶鸣,几乎疑心是在作一场恶梦。
唐经天和冰川天女继续西行,一路寻觅都不见唐赛花和金世遗的踪迹,冰川天女每过一天便想起金世遗生命的期限又减一天,忧虑之情,现于辞色。唐经天本来对金世遗殊无好感,经过了金世遗义救陈天宇和勇救唐赛花两件事情,对金世遗恶劣的印象才渐渐改变,但每想起金世遗对冰川天女的挑拨,心头总还是未能释然。而今一路与冰川天女同行,见冰川天女对金世遗的关怀,就如同关心一个多年的朋友一样,若在往时,唐经天也许会因此不安,但如今他已熟悉了冰川天女的性情,那纯然是一片悲天悯人的赤子之心,相形之下,唐经天反觉得自己的胸襟狭小了。
两人在草原上并辔奔驰,相知更深,相爱更切,寒风冷雪,都变成了旖旎春光,比起金世遗的彳亍独行,那自然是大异其趣了。
走了数日,穿出草原,喜马拉雅山的雪峰,已是遥遥可见。山脉迤逦而来,再走便进入山区,沿途所见,奇峰怪石,目不暇给。唐经天叹道:“一山还有一山高,此话真是不错。我所居住的天山,绵亘三千里,南北二高峰直插云霄,我一向以为天下的名山,再也不能与之相比了,哪知还有这座喜马拉雅山!”
草原积雪未化,在草原的边缘,山脉起伏中断之处,有一个峭立如壁的孤峰,十分奇特,好像是一个硕大无朋的明镜,又像一支平地涌起的玉簪,与周围的山峰,形态大大不同,冰川天女啧啧称赏,忽听得唐经天“咦”的一声,好像发现了一桩极其奇怪的事情,面色紧张之极,立即跳下马来!
冰川天女一眼瞥去,那孤峰像一块白玉雕成的明镜,在山峰下面的“镜台”上,但见血迹斑斑,极其夺目,冰川天女也不禁奇道:“咦,难道是金世遗与那胡僧又在此地激战过来?是谁流了这么多鲜血?”唐经天道:“什么,鲜血?”冰川天女大为诧异,叫道:“这样当眼,你也看不见么?”忽见唐经天定了神一般,凝眸上望,冰川天女定睛一看,只见那石峰上竟似有几行字迹,这一发现,比那血迹更令人惊奇,像这样平滑如镜的石峰,只怕苍蝇爬上去也会跌下来,居然有人能在上面写字,这字迹又是用什么写的?无怪唐经天一发现这字迹,就无心留意下面的血迹了。
两人走近那座孤峰,只见那几行字迹乃是一首七言绝句,诗道:“几度天山攀桂子,而今双剑上珠峰。名山此处开仙境,忍令胡骑血染红!”每个字都有尺许大小,铁划银钩,入石数分,用斧凿也凿不得如此齐整。冰川天女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叫道:“天下有谁有这样的功夫?这是用指头书写的!
只见唐经天满面虔敬的神气,慢慢走到石峰下面,突然回头喊道:“这是我爹爹写的!”冰川天女道,“你爹爹写的?他不是在天山吗?”一咀嚼诗意,除了唐晓澜,确是无人配题这样的诗句。冰川天女道:“照此诗看来,你父母都同来了。他们上喜马拉雅山做什么?”唐经天喃喃自语道:“我爹爹二十年来不动刀剑,怎么在此地破戒伤人?”要知唐晓澜与冯瑛夫妇联手,那自是天下无人能敌,这山峰下面的血迹当然是别人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