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朝中风云激荡,无数官员堕马,这便是先兆,再后来,你们来了。虽然你们的说辞天衣无缝,我遣人去朱阿婆家也确实吃了闭门羹。可人是有直觉的生灵,所有的看似合理之处,只要心中存疑,那多半是不足为信的。”

“八月初二……“他笑了笑,“今日是个好日子,无风无雨,晴空如洗。能在死前讨得一日闲,走走这半生走过的路,见见这么些年来认识的人,将未尽之事托付于可信之辈,我这庸庸碌碌的一生,也算是了无遗憾了。

“你们来取我吕襄的性命,我很感激,或许也只有你们会让我尽善尽美地过完最后的日子,临行之前,以好饭好菜款待。你们既已仁至义尽,我也准备好赴死,要杀要剐,动手吧。”

他说完时,脸上是从未有过的释然,恍若劳碌一生,唯有此刻才是真正的从心所欲。

话语很诚恳,江令桥慢慢敛去了敌视的目光。其实,从一早起她便是相信他的,不然不会在夜半天明之际还能安然睡去。他是真正的朝臣,是从百姓中来,最终回归于百姓中去的父母官。

容悦抬手,从桌上的酒壶中斟出一盏酒。江令桥则拈起那杯盏,缓缓递至吕襄面前。

“死亡不会是最痛苦的事,”她开口道,“吕大人,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么?”

吕襄望着那杯酒,淡淡一笑:“我上无老下无小,哪里还有什么牵挂?荒山成林,我这辈子是难见到了,死后的十年百年,若上苍垂怜,惟愿后世之生勤勉,莫让山河沦为风沙荒芜之地,为祸子孙。如若死后,你们肯将我的尸骨焚化为灰,一半布撒于东乐街后的荒山,一半埋葬于绪风河上游的一颗杏树之下,我便能够含笑九泉了。”

那一刻,江令桥望着他,心中忽的有些怆然——人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活?

有的人有信仰,有的人有远志,有的人有温情,有的人有希望。可是她这样一个不念善恶,不问生死的人,若只是为了生存而生存,夺取旁人的阳寿铺垫自己的生命,这样的人存世,又有什么意义?

“绪风河哪一棵杏树下?”她压低了声音,让人看不出一丝端倪来。

吕襄的目光中凝结出一层淡淡的忧伤,他顿了顿,道:“绪风河旁,只有一处有杏树,那儿安静,没什么人,杏树长得很好,十二年了,年年都能结出满树的果子,很容易找到。”

十二年……十二年……

这个数字有些耳熟,江令桥记得,冯落寒曾说吕襄自任虞部郎中一职,也刚好是十二年未有擢升。为什么悠悠绪风河两畔,只有一株杏树?为什么刚好是杏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