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梓青望着这张如同复制黏贴出来的脸,听着他语气里无尽的悲凉,一下子忘了交浅言深的禁忌。“行!”彤梓青拉着俞寒,俞寒抱着猫,集体又坐了回去,应急灯也放到了一旁取亮。

“来。”梁小岭又开了两个口杯,欠身递给了他俩 。

“他就算了,脑袋上有伤喝不了,”俞寒把猫递给彤梓青,把酒一并接了过去,说道:“我跟你喝。”

梁小岭跟俞寒一碰杯,各自仰头喝了一口。

白色的哈气从梁小岭的口中荡荡悠悠地钻了出来,他说:“你们既然能在生祭这天来看他,就肯定是自己人。”

“我是小峰哥的歌迷,”彤梓青道,“很喜欢他的歌儿。”

“嗯,”梁小岭点了点头,“他活到这个岁数也没挣着什么钱和名声,死了能落着一点点喜欢和惦念,也值了。”

彤梓青忙解释:“其实不至一点儿,悼念他的活动我在场,一屋子人呢。”

“那个活动我看了,”梁小岭顿了顿,说,“就是因为前几天搜到了那个视频,我才知道小峰人已经不在了。”

“啊?”彤梓青一愣,忙问道:“你前几天才知道?”

“我这些年都在埃塞x比亚境内修铁路。我们待的那地方鸟不拉屎,连通信信号都时有时无,所以几乎和国内算是断了所有联系。但其实……”梁小岭又喝了口酒,“其实就算是能联系上,梁小峰除了逢年过节会发信息问候一下,偶尔再给我汇些钱外,平时也是不联系的。”

“为什么啊?双胞胎,实打实就是世界上的另一个我,电视里说你们连dna都一样,”彤梓青扭头问俞寒,“哥,你刚说是同卵双胞胎的几率是千分之几来着?”

“千分之三,”俞寒答道,“且除了dna外,血型、智力、甚至某些生理特征,对疾病的易感性等都几乎是一致的。”

“是啊……”梁小岭冲着照片里的人举起了杯中酒,喃喃道,“梁小峰,咱俩打断骨头连着筋的缘分,怎么就走到今天这地步了呢?”说完,他一口干了剩下的酒,紧接着又开了一个口杯。

“夜长得很,”俞寒劝他,“慢点喝。”

“不怕,别的不敢说,酒量我早就练出来了。”对方摆摆手,两只眼睛里似乎盛着生活的全部隐秘和迷茫,一只望向混沌的前世,一只看着晦暗的今生。他说:“我刚才喊他哥,是欠他的。其实,我从小只叫他梁小峰。他越是不乐意,我就越这么叫。还老欺负他,反过来逼他管我叫哥。我当时想,凭什么梁小峰是哥啊?就凭他先从娘肠子里爬出来的?再说,到底是谁先出来的,哪个敢打包票?”

彤梓青在旁边听着,心想,摊上这么个弟弟,这小峰哥也是够倒霉的。

梁小岭盘起了腿,双臂向后撑着地,扬头继续道:“后来先是爸在外面工地干活时候被塔吊砸死了,紧接着妈生了场病也没了,我就怕了。从那时起,我就不欺负他了,但死活也不肯叫他哥。只是每天都小心看着他,生怕梁小峰哪天也突然不见了。”

彤梓青作为独生子女,就算无法对兄弟姐妹一同成长起来的那种亲厚感同身受,也能从对方的话里,听出一双孤儿对彼此深沉的依赖。

“要说梁小峰是真没用。不管是平日里扫屋做饭,还是跟村里豁出命来争低保的名额;不管是和邻居家的娃在田间地头打架,还是在学校吃饭的时候抢馒头抢菜,都得指着我。我要是不逼他,梁小峰恨不得衣服都不换,澡都不洗,成天就只会拿着个二手p3听,耳机线都是烂的。”梁小岭边说着,边活动了一下手指,好像在捋一根看不见的线。

“我俩虽然没爹没妈,但好歹还有间能住人的破屋子。而且那时候镇子里有人捐了学校,我俩就把书一直念到高中毕业。成绩嘛,马马虎虎,所以谁也没指望着能上个大学什么的。可万万没想到,梁小峰这混蛋非得要去b市搞音乐,还说喜欢音乐的人都去那里。”

梁小岭摇了摇头:“我觉得他纯粹是异想天开,b市是什么地方?我们这种没出身没钱没路子没学历,一穷二白的乡下娃,就算去了那里也是靠卖体力混口饭吃。搞音乐?谈梦想?配吗?”

“可小峰哥确实有才华啊,”彤梓青忍不住插话,“我最迷茫的那几年总翻来覆去地听他的歌儿。小岭哥,说句酸点儿的话,这些作品给了我很多力量。”

“穷人有才华才是最危险的,因为除了这个再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别人稍微夸一句,你就恨不得挖心掏肺,把自己整个刨开给人看。可之后呢?年轻的光景就这么短短几年,热情梦想都烧没了的时候,好刚锈成了渣,谁来把这口子给你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