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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班路上,她接到杜大鹏电话,让她帮忙订个会议室。她正挤地铁,用语音记录下这件事,却忘了设置提醒时间。回到办公室,彻底忘了这事。杜大鹏临开会前问起她,她才吓得面青唇白,给办公室的小姑娘子青打电话。幸好幸好,这个点儿有一间合适的会议室。

为了赎罪,她赶去会议室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电梯在三楼停下,门一开,她吓了一跳:外面站着运控中心的几乎整个领导层。九叔、沈光、陈副总,就连不怎么管事的汪副总也在。

老八与沈光并肩而行,他打了个招呼:“看这阵势,要忙一阵子了。你之前不是说准备去澳洲度假吗?估计走不了了吧?”人们背后叫他老八,全因都知道他卯足了劲,要当下一任九叔。

沈光摇摇头,摆出一副难兄难弟的同情样儿:“再说吧。其实部门没有谁都一样。我估计你那块够呛——你分管的部门,是整个中心人数最多、最核心的。没有那群签派员,一个航班都飞不起来。”

运控中心有十二个部门,三位副总手下都有自己分管的部门。汪副总出身民航家族,老爸是功勋飞行员,他没有任何野心地慢慢坐到了副总位置,管着一些比如气象、航行资料一类稍微边缘些的部门,闲时背着手笑眯眯跟经理们交流,从不说狠话,脸都没红过。还有两年,他就要退休了。

两大核心部门,分别在沈光和老八手上。这两人年龄相当,当年分别从国内一南一北的名校来到印象航空。那个年代,航空公司跟空管还没分家,公司内部的员工,百分之八十都是学历参差不齐的民航子弟,扯着父辈的裙带走了进来。

那是个乘飞机还要托人开介绍信的年代,航班旅客非富即贵。“空姐”政审标准及其严格,属千里挑一,在公众眼中神秘漂亮如女明星。当时每天航班很少,名校大学生进来后,也跟其他人一样从底层做起。当时还没有运控大楼,飞行、乘务、机务、客运、货运等职能部门全挤在一栋楼里,上下走楼梯。每天晚上所有航班一结束,老员工乐呵呵地将大门铁闸一关,领着他们吃夜宵去,边吃边传授他们的人生哲理。

在一群新来的大学生中,沈光和老八注意到了彼此。热腾腾的火锅蒸汽中,他们一抬眼,看到了与自己相似的眼神。在其他同龄人虚无度日的浑浊空气中,两头準嗅到了同伴的气息,并悄然张开了防御的羽翼。

羽翼既已张开,这两只灵敏的动物在社交楼梯道路上不时相遇,彼此知道,他们既是同种,又非同类。

两人都有野心。但跟沈光对民航事业的热忱相比,老八更热衷于将社交触角伸到民航圈子以外。他参加各种同学会,每晚游走于各种饭局,乐于担任这个“主席”那个“秘书长”。他深知,多一个头衔,就多一圈人脉。

省市主要领导出行时,公司老板都会去送行。以老八的级别,他还不具备陪同资格。但借着保障航班的由头,他每次都准时出现在候机楼。人们传说,他还只是个部门经理时,就经常在廊桥上见到他,笑得比空乘还标准,亲自送客人上机。

那些客人,有的是医院领导,有的是重点中学校长,林林总总。人们又说,公司一些中高层领导,苦恼儿女上中学,忧愁老父老母找专家治病,最后都由老八轻易操办成功。因此他虽业绩平平,倒还比沈光早两年坐上副总经理的位置。

眼下,这两位同龄人一路低声交谈,随着九叔走到了会议室。很多业务部门经理都已赶到,也都陆续听到消息,正在位置上交头接耳。

会议室一角,子青来不及找人烧水倒茶,正弯腰从纸箱里掏出一瓶瓶矿泉水。见九叔跟几位副总相继落座,她赶紧抓起几瓶水,一一放到他们跟前。

显然是时间紧迫,平日九叔随身携带的保温杯不在手边,他拧开盖子,昂头喝了一口水。环视一圈,见会场内极为安静,大家都盯着他看。他放回水瓶,张口说:“昨天深夜,公司收到民航局的消息。因为现在北非局势动乱,需要紧急撤侨,我们要尽快派出飞机完成这项任务。”

会场内各人其实早从各自渠道听到了消息,赶到会议室前,都约莫做了一些准备。但更多的情况,只是隧道口那头的光明,只知方向,具体未知。有人问:“旅客人数多少?”

“三千多名。”

“三千多!”人群中嗡嗡一片,像一大堆蜜蜂潜伏在会场地板下。

“目的地机场资料有吗?”

“什么情况都不清楚,从没飞过那里。只能向外交部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