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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后,窗外传来一阵喧嚣声。胡昊看墙上的钟:九点钟。“到签派员交接班的时间了,难怪这么吵。”他关上窗,办公室内突然沉静如海。王泳强烈地感觉到,这空间里只有她和他两人。

王泳默默低头收拾桌上的饭盒,一个一个,叠起来。胡昊不作声,默默在旁帮忙。两人一起走到茶水间,用废报纸包起盒饭扔到垃圾桶。

接下来他们非常高效。两人都没有说话,办公室里只有敲击键盘的声音。偶尔王泳产生些问题,停下来,回过头问胡昊。他讲完后,她嗯嗯嗯地点头,回身继续修改。一个多小时,报告便校对完毕。

胡昊将它发给程慧珊,抄送给九叔和沈光。

“我送你回家。”他说。

“我坐班车就好。你上次陪我加班,也是你送我,不可以每次都麻烦……”

胡昊打断她,几乎失笑:“你不是在还人情吧?还清了,不想再欠。”

王泳一时语塞。她的确是因为上次胡昊陪她加班,心有歉意。但要说还人情,也谈不上。

胡昊推推她肩膀,一手替她拿起包包,“走吧。”

她在他身后追:“谢谢,我自己拿——”

胡昊回身,对她说:“第一,男人为你提包时,你应该坦然接受。第二,男人为你开门、让座时,你应该坦然接受。第三,男人为你买单时,你可以坦然接受,也可以坦然拒绝。女性数百年来争取权益,是为了让你们跟男人处在同一天平上,可进可退,不是为了让你们跟男人龙争虎斗,拼个头破血流。走吧,我送你回家。”

这番妇女新知,一下推翻了王泳在男女关系上接受的原生教育。

二十年来,王泳母亲一直对她耳提面命:“小心那些不怀好意,对你献殷勤的男人。男人满脑子只有那种事!一旦让他到手,你就不值钱啦。以后你找男朋友,一定得让你妈我亲眼相一相。要知道,这世上谁都会害你,就你妈不会害你呀。”

王泳跟周铄在一起后,过了很久才敢跟母亲提。母亲很不高兴,那段时间跟她大吵一场,说她“脏”。周铄大学毕业后,提着礼物上门拜访,母亲给他端上一杯茶。他端起茶杯,非常地烫手,母亲在旁静静地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娶王泳?”

跟周铄分手,是在工作以后了。那段时间她上班经常出错,每天都吃两个乘客投诉,心情压抑,请了个假回家。她跟母亲二人围聚在昏黄灯光下吃饭,不知怎地突然鼻子一酸,掉下泪来。

母亲放下筷子,语气平静:“你是跟周铄分手了吗?”

她忍不住,想像童年时代摔了跤在地上大哭一样,像母亲撒娇。母亲却严厉地说:“我跟你说过的,不能让男人占你便宜!何况周铄这小子,一看就是要往上爬的,你觉得你能够提供他想要的东西吗?!”

那天晚饭,以母亲教育王泳,她强颜欢笑接受再教育而结束。

她能够体谅母亲,但是,她更怀念小时候那个可爱的妈妈。那时候,一家三口很快乐。她是父亲最疼的宝贝,直到某一天,父亲遇上了他的初恋情人。

她记得父母将她锁在房间里做作业,他们俩在外面大吵大闹。她趴在房门上,听到父亲说:“我对不起你们,但我一直爱着她。她也愿意为了我离婚。”

后来,家里就只剩下她跟母亲两人。从那时候起,她害怕跟母亲待在一块。有一次,母亲哭着将她推出门去,“你去找你爸!快去那个女人家里,将你爸带回来!不把她带回来,你别想进这门!”王泳坐在楼梯上,将脑袋埋在膝盖里,不让过往邻居看到她的脸。

到了青春期,她努力考上市里重点,只因那所学校要求住宿。她提起箱子离开家,有种放飞的心情。跟同学们一起,她变得开朗。直到暑假回到家里,有男同学电话打到家里。她像在学校里一样,跟电话那头的同学开着同龄人之间的玩笑话。挂掉电话,她一回头,看到母亲靠在墙上冷冷看着她。

母亲抛下一句话:“男人接近你是为了要得到你身体。”转头就走。留下王泳站在电话旁,一脸惊诧。

在这样的教育方式中,她在男女关系上,比谁都迟钝,又比谁都敏感。别人一进,她就退,退回自己舒适的位置。

就在这个时候,她喜欢上了高年级的周铄。在她小鹿乱撞的少女心中,他是道亮眼的光。只有跟他一起后,她才留意到,原来他也会有汗味呀,也是个普通人呀。

他第一次亲她,胡渣扎到她,她觉得说不出的诡异。在她心目中,他更像个哥哥,是个无性的存在。她不至于天真得不懂得男人有性欲,只是从未将此跟周铄联系起来。她想象不出周铄做那种事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