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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从律令国城大寺来的高僧,是老住持的同门,因老住持在圆寂前曾在信中提到自己在乡下收的弟子,他便想来一观。梵嫂之夫虽只是农户出身,却有着一张极好的相貌,放在京中贵族中也十分扎眼,如今时代的风气,相貌俊美之人越容易受到重视,高僧一眼便看中梵嫂的丈夫,欲提拔他到城中修行。对于普通村民们而言,这可谓是一步登天,在村里做和尚和在城里做和尚,那可是两个概念,那些名门大寺的僧侣,都经过三师七证,便是贵族们也会以礼相待。

梵嫂既恐惧被抛弃,又欣喜丈夫能出人头地,可她也很清楚,自己的存在成为了丈夫的绊脚石。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梵嫂之夫会抛弃妻子的时候,他拒绝了高僧的邀请,选择留在这贫穷的村落。面对惶恐不安的妻子和失望的高僧,梵嫂之夫并不遗憾,他道:贫僧出家是为生计所迫,本就愧对佛主,现在若为前程抛妻,怕是到九泉之下,既无言见佛,也无言面见父母。

高僧带着遗憾离开,梵嫂的丈夫继续在乡下做不受人重视的和尚。

人人都说住持傻,但更多人觉得梵嫂红颜祸水,污了大师清净,也耽误了丈夫的前程。梵嫂虽感动丈夫的情谊,但同样也自责着,痛恨连累丈夫的自己。她无法让丈夫过上更好的生活,便尽一切努力帮助他,她一人包揽了寺中的重活,近乎赎罪般的工作着。

妾身罪孽深重…罪孽深重……

不可恕…不可恕……

住持半生都在做善事,希望洗清自身与家人的渎佛之罪,梵嫂更是自虐般的做着苦工,不愿连累丈夫。十数年过后,住持因病去世,新住持上任后,虽未驱赶梵嫂,却不准她踏入前院,只被关在旧厨房中自生自灭。每日都有年轻僧人透过竹栏偷窥梵嫂,他们大声指责,说这便是祸佛的妖孽。

梵嫂痛苦不堪,日日在屋中垂泪。

妾身罪孽深重…不可恕…不可恕……

不知过了多久,僧人们对梵嫂失去了兴趣,没有人在理会她的死活,可那后院厨房的哭声,却一直没有消失。待新住持也离世之后,人们终于想起了后厨的梵嫂,可打开那厨房的门后,里面仅见一枯骨,梵嫂早就已经死去。

人已经离世,但寺中的哭声未止,僧人们发现,供奉给佛珠的米粮也会在次日不见,而那废弃的后厨,早晚两餐的时间,都会燃起炊烟,有饭香味传来。

越来越多的僧人畏惧逃离,这山寺逐渐破败起来,米粮不够僧人果腹,也就没有余粮供奉佛主。后厨的哭声依旧清晰,寺中所剩无几的僧人,也一个接一个的消失。

村落里开始传出古库里婆的故事,没有人还记得梵嫂原本的名字。

妾身罪孽深重……

老妇人将这句话挂在嘴边反复念诵,白日里她如普通妇人一般,生火做饭清理房间,可到了晚上,她便成为堕落的恶鬼,杀人吃肉,找不到猎物的时候,便扒出新坟的尸体,将人皮和毛发做成衣服,留下腐肉果腹。梵嫂的丈夫早已成佛,唯有她留在世上,在人与鬼中挣扎。

妾身…罪孽深重……

不可恕…不可恕……

多少前来超度的高僧,都有去无回,成了古库里婆的食物,老妇人痛苦万分,却无法控制住夜间自己的恶行。曾有僧人说,能够顿悟自身的罪孽,便可成佛,可老妇人日日祈求,依旧得不到解脱。

“我是个…罪孽深重的人啊……”

卖药郎停下经文,望着被金光包裹挣扎的女人,她浑身被黑雾笼罩,一张有时年轻貌美,有时苍老恐怖。望着寻求解脱而不得的老妇,卖药郎道:“梵嫂不曾有罪孽。”

半张脸一面年轻一面苍老的女人停下抓挠的动作,望向说话的卖药人。他已停止诵念经文,低头道:“为人,为妻,梵嫂何错之有?非是佛不渡你,而是心执迷眼,看不到正路。”认为自己罪孽深重的梵嫂,将自己诅咒了,名为古库里婆的怪物,便是她对自身的诅咒。

[无…罪……]

女人精神恍惚的喃喃自语着,先前一直在外徘徊却无法渗透到她体内的超度之光像是抓住了缝隙,一点点深入老妇疲惫的灵魂。执念如毒蛇般死死地将梵嫂困在这寺庙之中,因爱而生忧,因爱而生怖;或使离爱者,无忧亦无怖,这话梵嫂听过无数遍,却始终无法参悟。

无爱无忧,可那还是她吗?

离爱忘忧,负夫深情。沉迷爱欲,净土难登。

老妇人的恐怖的面皮被撕裂,露出一张年轻美貌的脸,她面上已经不见了被执念折磨的疯狂,只有尘埃落定后的平静,经文的金光消失,女人朝卖药郎颔首,亦然舍弃净土,走入地府轮回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