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那么一片,几乎还原成了原来的肤色,还算得上伤痕么?他抬起眼,拉长的脸和空洞的眼神,充分表示了他的漠不关心。
崖儿看他的表情,觉得受到了侮辱,“仙君,决一死战吗?”
紫府君摇摇头,“我是读书人。”
“那我这伤……”
他说“我给你治”,把手盖上去,不需要折损任何修为,甚至只是做做样子。这下她终于称意了,在他还没移开之前,缠绵地把自己的手覆在了他手背上。
立起手指,尖尖的一点嫣红如樱桃,在他手背上缓慢游移。做得再风情,眼睛却是怯怯的,她说:“仙君真好,我胡搅蛮缠,你也不生气。”
紫府君心平气和地抽回手,“琉璃宫里没有太多规矩,一切皆随心意,但你不能太过分,过分了我也还是会生气的。”
她愣了一下,“我过分了么?”举起手晃了晃,戏谑道,“仙君先摸我,我才摸回来的。再说你我这样交情,太较真了多伤感情。”
紫府君好像被她说懵了,交情?似乎也没有什么交情,感情当然更谈不上。女人指鹿为马的本事太神奇了,他觉得有理说不清,干脆不理会她了。
转身朝殿外走,外面不知何时风起云涌,露台上烟气萦绕着,他一身素衣站在那里,缺一古琴、一香炉,就能入画。
崖儿跟在他身后踮足看,“好像要下雨了……”
春天本来就多雨水,加上将至惊蛰,雷电来去总带着水泽。紫府君看了半天,得出一个结论:“夜里要关好门窗,早点睡觉。”
崖儿侧目看他,面孔不苍老,眼睛也是鲜活的,可话里总带着生无可恋,也许这就是神仙的味道。
“仙君。”她拽了拽他的衣袖,“活得太久,是不是了无生趣?”
紫府君长长嗯了声,崖儿以为他会说是,岂知只是他长篇大论的前奏。
“我的人生,从二十七岁谷雨那天开始循环往复,至今不知多少年了。这些年会遇见一些人,有一些新奇的经历,了无生趣倒不至于,毕竟每段经历都不一样,每一个人也各不相同。但不管走过多少路,最后都要回到这里,回来后面对浩大的琉璃宫,一个人独处也很有趣。我春天看蚯蚓,夏天看花,秋天看落叶,冬天看雪景,一年一年就这样过。只要你有一双发现美好的眼睛,哪里都有快乐。比如雷声,低沉时像人走过蒹葭弥望的河泽,脚底下有气泡,一踩就蹦起来老高。比如细雨,篦子梳理头发的时候,也能听见差不多的声音……”
崖儿头昏脑涨,很佩服他这种时时能找到乐子的态度,“可是仙君很寂寞,因为越寂寞,解释得越多。”
她笑盈盈望着他,紫府君有种被戳穿的尴尬,但他绝不承认,横眉冷眼道:“谬论!”
崖儿却并不在意,靠得更近一点,温言说:“仙君以后不用害怕寂寞,我来了,可以一直陪着你。”
他不说话了,脸上露出冷嘲的神气。也不过一刹那,又恢复了惯常风流自赏的样子,甚至没有接她的话,负手回殿里去了。
他说打雷,果然入夜后雷声大作起来。可不是光脚踩泥潭的响动,大概因为九重门上地势高,离天也更近的缘故,一道道闪电在云层边缘飞快蔓延,陡然沉寂下来,然后天上地下共鸣成一片。人就像笸箩里的豆子,随手一拍,震得一蹦三尺高。
波月阁以前对他们的训练严苛,冬夜凫水,雷暴天里伏击,这些都是家常便饭。可是女孩子太过铁骨铮铮,缺少妩媚,会丧失很多好时机。她不怕恶劣天气,却懂得善加利用,沏上一壶茶,端着茶盘深夜到了紫府君殿门上。也不进去,只是迟疑徘徊,一双愁肠百结的眼睛,欲说还休地隔窗望着他。
第18章
这样狂风骤雨的夜,总不能让一个姑娘站在门外太久。紫府君是个良善人,他说进来吧,听着细碎的脚步声慢慢接近,视线仍旧定格在打开的书页上。
案几前燃着线香,游丝般脆弱的身姿,亭亭立在篾片做成的扁舟上。香已经燃了过半,青灰的烬截截断落,一缕轻烟扶摇直上。顶端的微茫在褪尽负累后粲然猩红,隔着几步错眼望去,像落在他眼角的朱砂痣。
她托着竹盘清浅微笑,低声道:“仙君还没休息?这样的怒夜参禅,心里静得下来么?”
倒没有放肆去阖他的书页,把竹盘放在案头上,提起袍裾,赤足踏上了重席。
重席经纬纵横,酥麻地印在脚心。她缩了缩脚趾,趾甲上涌出了嫣红的半圆,像五个红色的月亮。一步步行来,从他眼尾划过,然后斜身倚坐,袍裾盖不住玉足,把自己拗成个弯弯的,更大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