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傻么?这儿又不是你家,还来那套虚的。”他也不矫情,拉她在糙堆里坐着,拍拍身下稻糙,奇道,“我看别的牢房里没你这么多麦秸秆,你这儿都能堆成垛子了。”
她说:“我和典狱官讨的,反正这儿也没旁人,那些糙放着也是闲置。”
太子啊了声:“你这人,到死也不亏待自己。”
她捶了他一下,“您来就是为了笑话我?”
他说没有,上下打量她,“你穿牢服比穿官袍好看,像中衣似的,随时准备侍寝的样子。”
星河要被他气死了,“这时候您还有闲心打趣呢!”
他说:“要不怎么的,哭吗?除了死至亲,老子从来不哭。”看她眼睫盈盈有泪,伸手替她抹了一把,“越来越没出息了,你这样的人还当官儿?让你留在家里带孩子都是抬举你!”
她怨怼地瞪了他一眼,却又紧紧依偎他,抱着他的胳膊不肯撒手。
她枕着他的肩头喃喃:“那支簪子究竟是不是我的,我到现在都没看见。这事儿也绝对不是我干的,您相信我吗?”
太子心说当然不是你干的,因为是我干的。脸上却扮出了彷徨:“我相信你没有用,皇父不相信。”
星河心里气恼,嘀咕起来:“皇上怎么如此昏庸,光听一面之词!”
阿弥陀佛,太子暗暗叫苦,罪过罪过,对不住皇父了。嘴里敷衍着:“也不能怪他老人家,近来宫里出了那么多事儿,惠后心思又缜密,这回是真的叫她蒙过去了。至于那支簪子,我瞧见了,是你的。要不是以前被我撅断了须,还真不好辨认呢。”
她气愤不已:“可那支簪子早丢了,就是您让我搬进光天殿那回,晚上倒腾过来倒腾过去,打开妆匣发现它不见了。我生怕将来这上头出差错,特意吩咐兰初去报掖庭令,结果掖庭令说他那里没有这一项的录档,不认这事儿。为今之计只有问兰初了——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她这么一说,太子忽然发现竟然把兰初给漏了,那丫头这会儿活蹦乱跳在命妇院呢。
至于那支簪子,其实是他命兰初昧下的。做人要讲道理,凭什么她能受左昭仪指派潜伏在东宫,他就不能把兰初安cha在她身边?她这一提醒,他想起来得回去打发了兰初,免得将来穿帮。一面哀戚地说:“兰初是惠后的人,惠后这女人不简单,即便她不做皇后,东宫的一举一动也在她掌握之中。闻长御那里的事一出,兰初就被灭口了,昨儿才把人从井里捞出来,你没看见,泡得像胖大海一样。”
“果然的……”她哀致地说,“果然逃不脱。只是她这一死,死无对证,我要洗脱罪名,恐怕更难了。”
她泫然欲泣,他把她揽进怀里,安抚道:“我再想法子吧,了不得这个太子不当了。其实名利场上摸爬滚打那么多年,我也厌倦了,要摘了我太子的衔儿,悉听尊便,我不在乎。”
星河却不这么想,当初宿家一心要把他拱下台,她心里有底,因为有把握自己能捞他一把。现在她进来了,宿家也完了,今后惠后当道,废太子就是眼中钉。也许他不会坐以待毙,但她不在他身边了,无论如何心是放不下来了。
她这头正伤心,听见咻咻的吸气声,扭头一看,他把鼻尖贴在了她脖子上。
“您这是什么癖好?喜欢汗味儿?”她有些不好意思,“进来这么多天,没能好好洗一回澡,人都馊了。”
他没说话,只是紧紧抱住她。
这种时候,颇有大难临头相依为命的感觉,原来一夕楼塌就是这样的。她难过至极,拧过身搂住他的脖子,“您在外面一定要小心,小心暗箭,吃的东西也得仔细,一定让人先试,记好么?”
他说好,复和她耳鬓厮磨,极低的嗓音慢悠悠递进她耳朵里:“星河,我算过,咱们走到今天,整整十一年零七个月。这些年你不论寒暑都伴着我,我得意也好,失意也好,你从来没有害过我。你为什么来东宫,奉了谁的命,我都知道。多少次我想和你细说,可是我不敢,害怕一旦戳破了,你会和我势不两立。我宁愿你阳奉阴违,就算你满腹算计,我也认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不单是咱们一同长大的情义,更因为我爱慕你——不是喜欢,是爱,我爱你。”
他们之间,其实只隔一层窗户纸,只要谁有那份勇气,轻轻一捅就破了。可是彼此都咬牙坚持着,谁也没这个胆子去碰触。如果不是穷途末路,可能还要继续下去,继续到星河役满出宫,嫁作他人妇,从此缘尽,错过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