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玉书那头想是忙得厉害,只见一干千户来了又去,每回都火急火燎的。金瓷动辄去刺探些消息,啧啧惊叹着:“今儿又带回来一拨人,据说连街边上的小贩都没放过,要拷问人家看见什么可疑的人和事没有。”
卖卤煮和肠粉的,都是些没什么见识的百姓,出了摊儿就求买卖,别说街边上走过的嫌犯,就是凶手站在跟前,也看不出什么叫“可疑”。星河听了一笑,“这是大海捞针啊,看来南大人查不出头绪了。”
金瓷嘿地应了,“查不出头绪来,又得找大人帮忙,回头破了案子,也是大人的功劳。”
星河摇了摇头,“快过年了,手上这事儿完了,大伙儿松快两天吧。一样的俸禄,活儿都让咱们包揽了,他们干什么?”
这意思就是不想管,大伙儿也乐得清闲。
钻进了大牢的徐行之出来,过值房来复命,还没开口,星河便问:“死了没有?”
徐行之说:“施救及时,人缓过来了。”
她坐在圈椅里,凉凉道:“这会儿可是后悔了,当时自作聪明,没想到会有今天。”
也是争风吃醋做出来的孽,星河当初告诉曹瞻写信告发他的是他夫人,其实也差不离了。曹瞻动了让外头儿子认祖归宗的想法,家里有了儿子的二太太怕僧多粥少不经造,就想起控戎司来,想借控戎司之手收拾那些吃着朝廷俸禄,偷奸养汉的外宅们。可是这样的衙门,不动则以,一动起来牵连就甚广。从前到后梳理一遍,铲除了曹瞻和外宅,卫将军府当然也不能放过。于是一大家子赶鸭子似的从府邸轰出来,关押进昭狱受审,那位二太太到这时候才知道大事不妙,坑了当家的,他们这伙人也得跟着连坐。
没脸活着了,看着两个瑟瑟发抖抱作一团的儿子,她趁人不备解了裙带,把自己挂在了牢门的栅栏上。所幸经过的巡狱发现了,赶忙把人解了下来,总算吊的时候不长,捡回了一条命。
这世上竟有这样眼皮子浅的女人,不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外来的灾祸无力应对,命该如此,自己窝里反起来,那才是真的烂到根儿上了。
“好好看着,不能叫她死了。案子还没完,处置也没下,回头要传问起来,咱们拿不出人。”星河半阖着眼,喃喃道,“活着吧,活着受罪,也是偿还。”
又过两日,年关前各司清帐的日子到了,宫里终于有了裁决。曹瞻身为外戚,犯的虽然是一等大罪,但恰逢皇后册封,可从轻发落。着查抄曹瞻家产,曹瞻与其夫人终身圈禁。至于其他的偏房外室及儿女家仆等,一律入罪。充军的充军,变卖的变卖,入掖庭为奴的入掖庭为奴,好好的门阀,说倒就倒了。
星河托着裁决的文书,怔愣了好一回。不知怎么,猛生出兔死狐悲的凄凉来。一个家的败落,不过瞬息之间,今天还是高头大马人上人,转眼就没落得猪狗不如。当年慎斋公那事儿一出,他们家且和曹家的现状差得远呢,也是慌乱迷茫不知如何是好。这样可怕的经历,有过一回就不想再有第二回 了,因为多年之后即便是乍然想起,也叫人五内俱焚,生不如死。
曹家的案子虽没有斩首示众的,但一切刑罚的执行,还是由控戎司来监管。萧条的冬日,太阳在头顶上挂着,北风依旧呼啸,斗骨的严寒。从昭狱里驱赶出来的人,身上锦衣早就滚得没了原来颜色,一个个散乱着头发,对cha着袖子,缩着脖儿,弓着背,拿糙绳串着,螃蟹似的鱼贯而出。半个月的牢狱生活,最爱哭的孩子也再不敢出声了,呜咽一下就是一鞭子。星河站在一旁清点,够了年纪的,已经烫了章子发往漠北,余下都是些不满十五的,要转交前来接人的掖庭令。
把人都赶到前头空旷的场地上去,一字排开了,好逐个挑拣。
掖庭令看着那些才及腰高的孩子,不住叹气:“福兮祸所伏啊,原来多富贵的人家儿,多好的孩子,现如今弄成这样。爹妈是管不上啦,跟着我,上宫里享福去吧。”
他所谓的“享福”,不过是做牛做马的雅称。星河说:“未满十五岁者六人,其中还有一个不足周岁的,仇大人清点人头吧。”
掖庭令看看那些能自个儿走的,见他们眼里泪光点点,心里也不落忍,安抚着:“别怕,安顿下来反倒好了。往后都靠自己个儿,抄家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呀。”一二三清点过去,让手下太监把人带上。可是最后那一个,实在让他为难了,“这么点儿小人儿,带进宫里还得找奶妈子喂着,这可不是抓辛者了,是给自己找爹呢,不成不成,没人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