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页

大漠荒颜 沧月 976 字 1个月前

金柜里,整整齐齐码放着一堆白玉管子,飘出笔墨的清香。

玉管上雕刻着隶书的“墨”字,底下有一个小小的印记,做工细致、竟似大内御用之物。绿姬用颤抖的手抽出一根白玉管,每一根白玉管里,都有一页薄薄的书信,按照日期先后被码放在金柜里。

最早的一根,是景帝龙熙八年——正是老城主去世、连城被送往长安帝都的那一年。

“谨尊君之嘱托。敦煌路远,勿念。与君今生为兄弟,刎颈沥血而已。今以幼弟相托,必不相负。连城在彼吾当保其平安,潜心教以文武谋略之道,以成大器。”

一支支玉管整整齐齐排在那儿,报告着敦煌质子高连城在长安的种种事情:何时学艺、何时习武,何时学习兵法谋略……每月一封,十年来竟从无间断。

最后的一根,是半个月前寄来的——正是连城从长安返回敦煌的那一天。

“依君之意,已令连城携圣旨返回敦煌。君何打算?竟真欲让位于彼耶?蠢之甚矣!生于帝王富贵之家,虽亲兄弟亦如世仇。君多年来施恩于彼,不知其日夜欲斩君首级以报母仇乎?我速来敦煌,君少等。”

最后一根玉管后面,是一本厚厚的册子,翻开来、竟是一本杂记。应该是公子舒夜镇守敦煌十年的间隙里陆续写下,详细记录了丝路上西域诸国的强弱动向、诸王性格弱点;以及城中政务管理得失、神武军诸将品性。一一提及何人可用、何人需留意、何人又需及早处理——事无巨细,竟是整整一本军政细则提要。

最后一页墨迹尤新:“敦煌为丝路要冲、东西命脉。大胤衰微后,诸国皆虎视眈眈,尤以回纥为甚。十年来为兄为保一方平安,已然竭尽全力,今重任落于弟肩矣。霍青雷自幼为高氏家臣,勇武率直,深孚众望,弟若以其为兄之旧臣而见疑、则无异于自断臂膀。可令其与绿姬成婚,示恩于彼,完其心愿之余亦可收为己用。诸事繁杂,不及一一细述。望善视百姓,珍重自身。兄去矣。”

绿姬怔怔看着,忽然间似失了神智,不敢相信般地怔怔看着这些书信:“一定是假的……是假的!一定是高舒夜那个家伙伪造来骗连城的!”许久,女人忽尖利地大叫起来,发疯一样将所有玉管摔到地上,用脚踩踏。

玉管摔落后,金柜内侧现出了另外两件东西:象征敦煌城主身份的黑豹紫金冠和玉玺。那两件东西静静摆放在锦缎之上,似是等待着新的主人来取。

黑豹紫金冠下压着一张雪笺,墨迹未干,上面只得两句:

“与君今世为兄弟,更结他生未了因。”

狂躁不安的绿姬猛地安静下来了,静静凝视着这两句诗,忽然间眼里滑下泪来。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而这里的每一封信、都将她内心执拗地偏信的那个说法击得粉碎。她错了么?这些年来,她一直错了么?一直在权欲中争夺,继承了失去夫人的偏执的她、竟然还不如连城那个孩子看得真切。

可是……明日,敦煌便要迎来前所未有的灾难了吧?她居然为了一己之私、将整个敦煌出卖!如果连城那孩子知道他的绿姨妈、做下了这等事来,他还会当这个城主么?

她呆呆看着满地的玉管,眼神激烈地转变着。许久,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忽地拿着信笺、站起身向瑶华楼跑去。

敦煌城口,守城的士兵诧异地看着一反常态的将军,纷纷回答没有看到城主。霍青雷一想便知公子舒夜定然便装从侧门而出,当下掉头策马狂奔。

他在茫茫大漠里追着,奔得不辨方位,从日中一直追到了日落。风沙呼啸着刮到脸上来,他已经追出城外一百里,却没有看到一个人。

“高舒夜!你这他妈的蠢材!”他猛然大叫起来,目眦欲裂,忽然跳下马将头撞在沙丘上,失声痛哭,手心里那一张揉皱的纸被握得浸满汗水,“你到底要去做什么?就这样一声不响把整个敦煌扔了么?以为老子会听连城那个黄口小儿的话?”

霍青雷下马四顾,不知公子去了何处。他却不知他所追出的方向、和公子舒夜所去正好相反,如何追得上?这个粗鲁汉子却锲而不舍,正上马准备继续追出时,忽然惊住了——

一百里外,居然隐约有黄尘腾起!在离敦煌三百里开外处、竟有一支大军奔袭而来,马衔枚、人静默,在沙风中悄无声息。看方位,竟是绕过了嘉峪关、从弱水和居延海过来的。那条路,是敦煌去回纥牙帐的必经之地。

——回纥要向敦煌出兵?!

那一瞬间,仿佛有冷电沿着神武军统帅的脊椎蔓延。他再也来不及想别的,霍然回身狂奔向百里外的敦煌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