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长乐宫外,刘昊的脸色阴郁,看着刚刚被拖走的人。德百站在他身后,更有七八个看着肃穆的宫人面无表情地跟着。

德百低声说道:“已经处理干净了。”

刘昊的声音低沉,透着些许尖细的锐意,“再不上点心,这便是尔等的下场。”

长乐宫和太后那处,是宫内最好的去处。在殿前伺候的宫人不仅月俸极高,地位也与旁人不同。

可是再好的地方,也得有命活着。

如今长乐宫内的宫人,能活到现在,全都比常人要谨慎得多。

尤其是知道陛下的雷点,不会轻易涉及。

……“轻易”却也不能够。

一旦涉及,就没得活下来的时候。

刘昊冷冷地说道:“老太医呢?”

“已经在长乐宫内。”

刘昊这才收敛了神色,变得温和了些,“宗正卿还在,那倒是无碍。”

没有谁比长乐宫殿前伺候的人,更希冀看到莫惊春的了。

莫惊春在,那长乐宫的主人,才是真正的平静。

长乐宫殿前,一位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御医身后跟着个药童,两人一前一后埋了进去。正在次间坐着的莫惊春得了消息,便掩下手里还在看的书籍,几步起身,“老太医。”

莫惊春朝着院首欠身,老太医也笑呵呵地朝着他行礼。

两人对坐下来,正始帝早些时候被太后叫走,如今这长乐宫内倒是只得这两人。

门外候着的几个宫人,都是在莫惊春跟前面熟的。

没到刘昊德百的地步,可若是他在宫中,往往是这几个人来伺候。

老太医原本是来为正始帝请平安脉的,如今逮住莫惊春,却是先行为他诊脉了。他捋着胡子,慢悠悠地按压着经脉,“宗正卿的身体倒是比从前好上许多。”

莫惊春微讶,“从前?”

老太医笑着说道:“是啊,比起一二年前,确实好了些。”

莫惊春敛眉,看起来是有些讶异。

老太医收回手,正经地说道:“宗正卿的身子骨好,除了吃食上需要注意一二,旁的倒是无需在意。”

莫惊春道:“老太医,劳烦您了。”

老太医笑着摇了摇头,“您要感谢的人,却是自己。从前宗正卿郁结于心,再是如何强身健体,这武艺在身也是无用。如今宗正卿心中开阔,不再郁郁,自然要比从前好上太多。”

莫惊春抿唇,藏在袖子里的手指蜷缩,不知是被老太医说中了心思,还是另有他想。

莫惊春移开眼神的片刻,老太医却是在心里叹了口气。

如今陛下和宗正卿相得无间,本该高兴……

莫惊春:“陛下近来身体如何?”

老太医回神,斟酌着说道:“倒是比从前好多了,陛下如今夜间多梦的情况也减少了许多。不过最近,宗正卿跟陛下的相处时日,怕是比从前要多了不少?”

不只是莫惊春要问老太医,老太医偶尔也是要问莫惊春。

毕竟遇到陛下这样不配合的病人,要治病也着实是难为。

莫惊春神色不太自然,面色微红。

老太医却是半点都不放在心上,爽朗地笑着:“有宗正卿在,陛下总是更为克制一些,或许也与这有关。”

莫惊春抿唇,轻声说道:“然这是治病救人,与人又有何干系?”

老太医笑着说道:“为何没有干系?老朽曾听说,宗正卿手下有个一脚险些踏进地府的小厮,最终是在家人的呼唤下得以醒来的?

“传出来显得神乎其神,可实际上人力难以衡量,人之情感,或许也有极重的分量。”

这并非老太医为了哄骗莫惊春而胡诌的话,而是他这些年下来的总结。

先帝在的时候,他就一直在负责着正始帝的身体,自然也见识到了先帝为了安抚正始帝所作出的努力。只是父子亲情,血浓于水,这样的情感不会发生剧烈的变化,又因天然的血脉联结,所以才能变得如此稳定。

可惜的是先帝故去后,如今莫惊春确实更能稳定公冶启,却也成为他的缺陷。

是铠甲,却也是弱点。

莫惊春和公冶启从前各自独立,如今在情爱中纠缠为一体,比起血缘更不稳定,暴戾复杂的情绪难以排解。

尤其是在彼此全然不和的地方碰撞时,更是一种惨烈的景象。

老太医正捋着胡子跟莫惊春灌输自己的想法,岂料门外有人大步跨进来,只说了一句,“荒谬!”

却是一身常服的公冶启。

那是大红的色彩,张扬飞舞,跨进来时,就像是跃动的焰火。

帝王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方才却是站在外面听,也不进来。

莫惊春起身,若有若无地挡在老太医身前,无奈地说道:“陛下,您就是光明正大进来听,却也是没什么。”

方才险些被吓了一跳。

公冶启背着手说道:“寡人就是站在外面光明正大地听。”他人都站在门外了,明堂内的两人说得认真,没发现他回来,这难道还是他的问题?

帝王好好一个大男儿,却说得好像有些委屈。

莫惊春哭笑不得,主动上前捉住公冶启的手指,这才看向老太医,“您还是先回去罢。”

本来老太医是为了给正始帝请脉才过来的,偏生撞上这事。

老太医自然也是愿意。

只是他还未动弹,却听得帝王冰凉的话语。

“血脉相连便是一个笑话,重与不重要,不过端看这人。寡人膝下唯独大皇子一个血脉,若是看重血缘,岂不是得立他为太子?”

正始帝的话分明温和平静,却是惊得老太医和外头的刘昊德百等人猛地跪了下去。

唯独莫惊春站在正始帝的身旁,要跪也跪不了。

帝王的手正死死地捉住莫惊春。

正始帝:“当然,若是夫子可以生的话,寡人倒是不介意。”

这般荒唐的话说出来,惹得莫惊春狠狠的一眼。

那羞恼愤怒的眼神,着实让帝王心神一荡,含笑说道:“难道寡人的话哪里不对吗?”

跪倒在地上的老太医突然抖了一抖,深深趴俯下去。

他想起从前有过一日,正始帝莫名招他过来,问了他一个特别奇怪的问题。

“男子会怀孕吗?”

这问题,就跟当初有个太医从东宫回来,两眼发昏地看着他,喃喃说道男子会泌乳吗一样诡异。

但是老太医还是从各个角度阐释了一下男子不会怀孕这个事实。

正始帝显然有些失望。

可男子怎可能怀孕?

这……身体本来就没这个能耐。

如今想来,难道那个时候,正始帝的这这一番话,是给莫惊春准备的?

老太医:“……”

宗正卿知道陛下荒谬至此吗?

如果莫惊春知道的话,他会绝望地点头。

正始帝这脾气看起来突如其来,却是有迹可循。

血脉子嗣从不是他所喜,更被他所憎恶。

老太医虽然知道正始帝不喜欢大皇子,却不知道这内里有更深层的缘由。

老太医在莫惊春的目送下离开,而他则是看着正始帝,无奈地说:“陛下不是刚从太后那里回来?”

怎么又生气了?

莫惊春莫名觉得,方才正始帝的火气大抵是跟太后有关,可是陛下跟太后的关系已经逐渐变得融洽,许久不曾争吵过。

正始帝:“她想让寡人将大皇子带回来。”

莫惊春:“太后有这样想法,也是正常。”

大皇子险些出了事,即便莫惊春知道任务完成,就说明大皇子并无大碍,可也不能完全相信精怪的话。

说不得就要再在哪里冒出来些许问题。

人还未平安抵|达京城前,说什么都是空话。

正始帝:“如今派去的人马已经足够,就算再派人过去,等到了的时候,也就剩下几天,何必如此着急?”

他那模样,让莫惊春忍不住想笑。

陛下可知道,他这模样,就像是要糖却吃不到的孩子?

莫惊春宽和地说道:“陛下,推己及人,若是眼下那人是我或者太后,难道陛下还会这般坐而待之吗?”

正始帝的脸色透着少许阴森,阴恻恻地说道:“想都不要想!”

莫惊春笑了起来,“既如此,便是为了太后,再派人过去,也是无妨。”

正始帝并非不能感觉到这其中的差距,只是他懒得去做。

他确实薄情。

对于无用的,不在意的存在,便是连利用的念头都懒得升起。

到底是听进去了莫惊春的劝说,正始帝还是叫人再点了人马,午后就出发。

莫惊春心下松了口气,他不希望太后跟正始帝再起争执。

他见过太后。

太后是个矜傲的女子,正始帝其实与她有些相似,两人的性格都算不得柔和,一旦起了冲突,太后也是个倔强不肯低头的人。

不然正始帝跟太后也不会闹出来这么多矛盾。

但到底再如何,正始帝唯独在意的人,却也只有这么几个。

莫惊春恍惚了一下,他似乎已经有段时间没再想过,关于正始帝是不是会移情别恋的念头……他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

如此诡谲,不过是短短几月,人便被无知无觉地侵蚀到这地步。

仿佛从前的种种不喜痛苦,已经全然再想不起来了。

正始帝捏了捏莫惊春的耳根,“在想什么?”

“你。”

莫惊春坦然地说道。

他的确是在想他。

只是正始帝的脸上流露出古怪的神色,“不会又是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吧?”

莫惊春敛眉笑,“陛下多虑。”看着正始帝这张漂亮张狂的脸,再想着他所说的话,如此强烈的反差和偶尔流露出来的柔|软,实在让人无法不动容。

正始帝的俊美漂亮是肆意张扬的,透着锐利逼人的寒霜。

正始帝可不知道莫惊春心里在赞叹他的美丽,平静地说道:“再过几日,便是除夕。届时,莫家府上,怕是很热闹罢。”

莫惊春淡笑着说道:“今年大兄不能及时回来,顶多只是守夜,便要结束了。”家里终究是少了个人。且莫广生在,依着他的性格,会带着几个孩子在外面顽,整个府上才叫热闹。

如今他不在,徐素梅也不好跟着太晚,顶多守着礼节到子时,便要结束了。

莫惊春出宫的时候,卫壹坐在车架上说道:“郎君,袁郎君说是约了张学士。”他说了时间和地点。

既然是这两人相约,那肯定也是约了莫惊春,不然卫壹不会有此一说。

肯定是袁家派人过来了。

莫惊春:“那便去罢。”

不过话是这么说,可是人到了傍晚,莫惊春还是被事情绊住了手脚,等他匆匆赶了过去的时候,袁鹤鸣已经跟张千钊吃起酒来。

袁鹤鸣看到莫惊春,便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瞧瞧,这一回可不是我在劝酒,而是他自己也乐意的。”

张千钊的手边摆着一个酒坛,看起来真是喝了不少。

莫惊春解开大氅,惊讶地说道:“这是怎么了?”

张千钊算是他们之中岁数最大,膝下几个孩子都有十岁出头,平日里行事异常稳重,如此动作着实让人诧异。

平时,他也不贪酒。

张千钊吃了一口酒,脸上透着红晕,“不是什么大事。”

莫惊春看袁鹤鸣还笑得出来,那确实不算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