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七十章

墨痕一直没醒。

宫内派了太医,再换过药,但说的也是尽人事知天命。

莫惊春的心情不是很好,等回了家,再看着院子里空荡荡的模样,神色更不好看了。墨痕话多,有时候在屋内都能听到他咋咋呼呼的声音,如今少了一个人,就连秀华他们几个都提不起劲。

卫壹端着茶水过来,轻声说道:“墨痕有您这么关切他,是他的福分,您可莫要为他急坏了自己的身体。”

莫惊春敛眉,轻叹了口气,“他是为我才如此,怎可能不着急?”别说什么奴仆不奴仆的,这么几年下来,感情也都处出来了。

卫壹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道:“您确定是林家动的手吗?”

毕竟那一夜莫惊春回来,什么都没说,只是将自己关在书房一宿,等到来日大朝,就已经掀起此事。

卫壹是其中接手过的人,甚是清楚这内里的分量,那问题可不单单在林氏,或许会牵连到更多人。

即便陛下有心要找人来戳破此事,然动手的人必定是如同薛青柳存剑这样的人物,要么就是一枚可以随意抛弃的棋子……绝不会是莫惊春。

若是棋子便可以随意把弄,如果是薛青柳存剑之流,他们就势必只能做独臣,若是不能一心只忠诚于陛下的话,他们可未必能够活下来。

可莫惊春不同。

正始帝是决计不许任何人将莫惊春置之险境。

就算是夫子自己,也是不能。

所以卫壹尽管没有直面正始帝,却隐隐知道陛下此刻必定不会好过。

怕是得一再强忍,才没有发作。

莫惊春淡淡地说道:“八成是林家,但也有可能是旁的知了此事的动手。但既然最大可能是林氏,我又为何要去寻其他?”

语气透出几分冷峻肃穆。

卫壹微蹙眉头,“林御史不是这么蠢笨的人。”如果是他动手,怎可能给墨痕跑出来的机会?

莫惊春敛眉,吃着热茶说道:“不会是林御史亲自动手,盯着他的人太多,他稍稍一动就会被人觉察。

“我猜,他是让自己亲子动手。林氏出仕的族人虽然不少,但是林御史的几个孩子却是没有参与其中。

“他们的时间更充分,也更容易舍弃。”

“舍弃?”卫壹惊讶地说道。

莫惊春神色漠然:“林氏内,可比外头狠多了。”

许夫人在离开前说的事情不多,却也足够莫惊春猜到林氏这个世家内在的独特。

相较于其他世家的血脉相连,林氏虽也是如此,却透着一股疯狂的扭曲。任何危及世家的人都可以舍弃,哪怕是亲生血肉也是如此,林御史既然可以这么对待自己亲手嫁出去的女儿,自然也可以这么对待自己的儿子。

男,女,在此刻并没有那么不同。

卫壹沉默了半晌,看着莫惊春的脸色担忧地说道:“可是您既然站出来,此事若真的挑破……”

莫惊春轻笑了声,自言自语地说道:“那就要看陛下是如何选择了。”

是选择从许尚德的事情下手,还是从莫惊春交上去的,林氏与清河王的勾结开始。

查到这个,还多亏了秦王和恒氏。

如果不是秦王特特来试探一回,莫惊春也不会再去查清河王的事情,若不是恒氏对清河王和林氏的记恨,这查探也不会这么一帆风顺。

莫惊春猜,其实恒氏是觉察出来有人在查的,可是这查到的东西与清河王林氏有关,他们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莫惊春淡淡地说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句话,倒是适用于现在。”

如果不是有恒氏在私下推波助澜,莫惊春或许还不会那么快拿到那些东西。

选择的权力,莫惊春已经交给了正始帝。

不管选择哪一处,都绝不会让林氏好过。

而正如莫惊春所想的那样,最终正始帝选择的却是清河王的事情。

清河王之事迫在眉睫,再有林氏私下和清河王勾结,其中的钱财流动正巧也与许尚德的事情息息相关,虽面上是在查清河王,可私下,林氏方寸大乱。

毕竟出面彻查的人,是薛青。

谁也不愿意招惹薛青这条疯狗。

正此时,所谓窦氏藏书,又找到了第二份。

这一回发现的人,却是恒氏。

恒氏族人怎么也想不到,在他们一处老宅后面的枯井,居然找到了十来箱窦氏藏书,在确定了上面的印记确实是与此相关后,为首的恒氏人面面相觑,最终忍下独占的欲|望,将从枯井捞出来的藏书送到了翰林院。

是的,不是去京兆府,而是送到了翰林院。

张千钊晨起,高高兴兴去上值的时候,看着翰林院门外那几大车的箱子,又惊又喜,直掐人中。

喜的是这些东西确实异常珍贵,没有哪个爱书的人不愿意看见;惊的是之前的书籍还未处理完,居然又来一堆。

恒氏怎么就不能将这车拉去京兆府呢?!

他这里再怎么样可不能断案啊!

京兆府乐得高兴,派了几个人清点了数量,记录在案后,大手一挥,就说暂放在翰林院了。

张千钊继续掐人中,最后还是让人将东西送进库房,一转身,就对上那些眼珠子都红起来的老翰林。

“张学士,您可别忘了我!”

“之前那些轮到德高望重的老翰林,我等也认了,可是这一批,一定有我们的名儿吧?”

“就一个,就一个!”

这争先恐后的模样,在这些稳重儒雅的老翰林算是难得的反应了。

张千钊苦哇。

那头,顾柳芳早早知道了翰林院又来一批新的藏书,人就已经朝着翰林院来了。得亏这位是大儒,院内的翰林也不愿意在他的面前失了风度,这才一个个又重新开始做人。

张千钊等到顾柳芳出现,这才忍不住大吐苦水,无奈地说道:“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再找上来,可真真是麻烦。”

顾大儒走在这几车古籍身旁,笑着说道:“这有何难?你待会派人将这些古籍全部都挑出来看看,如果是哪个方面的,再让相应擅长的翰林过来不便成了?”

理确实是这个理由,但就是连挑选的人都很是难搞。

毕竟他们都争先恐后,就生怕自己选不上。

张千钊:“您这几日可是有事?若是如此,还真是臣叨扰了。”即便他是翰林院学士,可是站在顾柳芳的面前,他的态度甚是谦卑。

这是顾柳芳在天下读书人面前都会有的颜面。

顾柳芳摇了摇头,叹息着说道:“其他都还好,就是陛下要我给大皇子寻个先生。如今我是老了,顾不上再教学生的事。若是从我之门下挑选,倒是得细细斟酌。”

张千钊微讶,继而是高兴。

正始帝总算是开始想着为大皇子找先生了。

这读书学习的事情甚为重要,当初在太子殿下才三岁不到的时候,正始帝其实就已经开始给太子找好了开蒙的先生。

那一个个数过去,无不是朝内外闻名的学士,直到后来又有了许伯衡,顾柳芳这些个能人,那可是方方面面都顾忌到了。

有了这前头做对比,还是看得出来正始帝的漠然。但好歹记得找先生,总好过五岁开蒙时随便凑数来得好。

张千钊:“听说大皇子的性格内敛文静了些,要找个合适的夫子,确实得多花时间。”

顾柳芳头发花白,年已过七十,可身体却异常健朗,走路飞快,半点都不服老。若是从他面上看去,确实很难看得出来是一位读书教人的先生。

当年顾柳芳和东宫可是屡屡起冲突。

两人都是倔脾气。

正始帝嫌弃顾柳芳迂腐,顾柳芳嫌弃正始帝跳脱,但彼此又见猎心喜,正始帝钦佩顾柳芳的学识,顾柳芳欣喜于公冶启的才思敏捷,最终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顾柳芳在得知陛下的意思时,便知道皇帝是不打算让他亲自来教的。

如果大皇子年幼时就是顾柳芳开蒙的话,那之后的学习读书便也会是顾柳芳来负责。这名声对大皇子来说是好事,却也是坏事。

顾柳芳一边查看这些古籍,却还有一部分心思停留在正始帝身上。

陛下不愿意给大皇子找声望太重的先生,可以说是为他好,但也可以说……顾柳芳微微闭眼,或许陛下就没打算让大皇子……

顾柳芳叹了口气。

罢了,这些事情,他还是莫要插手为妙。

陛下要做什么,那也是陛下的事情。

顾柳芳决定等回去就写信,在他那么些弟子里头,却也是有一两个适合担任大皇子的开蒙先生。

等到往后,陛下要如何,那时再说罢。

而太后宫中,当太后得知陛下已经在给大皇子挑师傅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在心里说了几句阿弥陀佛。

女官秀林高兴地说道:“太后娘娘,这样一来,您就不必担忧了。”

人心是肉长的,太后养了大皇子这么久,当然不可能半点情分都没有。尤其是这孩子是陛下的头生子,那种新鲜还是在的。

大皇子也是个好的,知道太后关心他,也每每投桃报李,让太后的心中很是熨帖,不愿意辜负了小孩的一片好心。

太后无奈地说道:“皇帝就是个倔脾气,哀家还担心他再继续这么倔强下去,可别真的将大皇子给养废了。”

她心里总是有种无名的担忧,生怕大皇子就是宫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孩子。

毕竟这几年,除了一个莫惊春外,皇帝的身边就真的一个人都没有。太后也是不知道皇帝是怎么回事,就算是这宫女也有不少好颜色,怎么就偏偏看上了莫惊春呢?

不过从前莫惊春的事情,太后还不算太了解,等知道莫惊春对皇帝的重要后,太后也只能默认,甚至有时候还会替陛下遮掩一二。

就在这朝廷内外,除了偶尔风波,都还显得有些平静的时候,正始帝的案头收到了一份特殊的来信。

翌日,从来都不曾踏足过长乐宫的大皇子就被正始帝给叫了过来。

大皇子从来都没有跟正始帝单独接触,除了在宴会,或者是太后宫中,一大一小从来都不曾碰面,这一回,可是给大皇子吓得半死,他站在长乐宫殿前,整个人显得有些怯懦而紧张,两只小手紧握成小拳头,藏在了袖子里。

刘昊看出来大皇子的紧张,低声说道:“大皇子,请随奴婢来。”

大皇子细微点了点头,迈着小短腿跟着刘昊进了长乐宫。

正始帝正坐在次间批改奏折,在他的左手边,正摆着厚厚一堆已经垒起来的文书,笔墨的气息飘来,混淆着稍显苦涩的淡香,猝不及防一吸,便头脑一清,似是有种凌冽的味道。

这让大皇子原本显得浑浑噩噩的神色变得清醒起来,有点紧张地行了个礼。

他的岁数本来就不大,在出门前还被太后嘱咐着要多穿几件衣服,结果整个小人就被包裹成了小球,欠身的时候,一个还没留神完全倒栽了一下,一个圆球咕噜噜地滚到书桌前,就连正始帝都愣了一下,埋首案牍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来。

就见一颗虎头虎脑的小脑袋从下面探出来。

痛是不痛,就是侮辱性极强。

刘昊忍了又忍,才没在这时候笑出来。

正始帝却是半点顾忌都没有,轻笑了一声,漫不经意地说道:“如此大礼,却是真正五体投地了。”

大皇子未必能够觉察出真心实意,却是感觉得到父皇一直待他的淡淡凉意,忙不迭地爬起来站直,就连膝盖都没敢去拍一拍。

正始帝斜睨了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大皇子,你的外祖父去世了。”

外祖父?

大皇子有些茫然,他在宫内最亲密的就是皇祖母,外祖父……应当就是娘亲那边的人了。可许是因为焦氏被废后,在宫内逐渐就成为了禁|忌,不管是谁都不曾和他提过焦氏的事情,而太后是觉得他年纪还小,听到这些不好,打算等到他再大一点,再说这其中的问题纠结。

所以正始帝这么一说,大皇子也未必反应过来。

大皇子:“外祖父去世,依着礼数,儿臣是须得是吊唁吗?”

他年纪尚小,但是这些礼数却还是懂的。

正始帝颔首,不紧不慢地说道:“焦氏还算是这世家里头不错的,虽然根烂了,上头的人再是努力也没什么用处,不过焦铭既然去世,你去吊唁也是应该。”

刘昊却忍不住说道:“陛下,路途遥远,只大皇子一个,是不是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