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尽管在裴炀依旧维持着书中幻想的概念——这么多年家人已经接受了他们,可潜意识里他依旧觉得父亲不喜欢傅书濯,会下意识想要维护。

酒一杯杯地下肚,裴瑜吉也陪着喝了几杯,裴思微是滴酒不沾,陪裴炀一起吃饭,偶尔聊聊以前的事。

裴炀吃着吃着就有些愣神,他望着眼角布满褶皱的父亲,身边坦然自若的傅书濯,忽有恍若隔世的感觉。

心里很满,又很空,好似有什么地方被戳破了一个口,缓慢却致命地漏着气。

他控制不了喉间的酸涩,好像十天半个月没喝过水一样干涸,眼眶也有种难以忍受地刺痛。

对面的裴知良喝得脸上泛红,第一个注意裴炀的异样。他先是一愣,随后放轻语气,有些小心翼翼:“不就让他喝了点酒么……爸不灌他了。”

裴瑜吉与裴思微对视一眼,没说话,他们毕竟没和生病的裴炀相处过,这种情况让傅书濯来处理最合适。

“怎么了?”傅书濯已经微醺了,但始终握着裴炀的手,“哪里难受?”

裴炀先是摇摇头,又呐呐地点头:“妈去哪儿了?”

“……”所有人都是一僵,没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也没人敢回答。傅书濯轻抚他手背轻声说:“上次不是说过妈去旅游了?还没回来呢。”

裴炀看着他:“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傅书濯眼眶一酸,险些避开了裴炀的视线。他强行镇定道:“该回来的时候就回来了。”

裴炀与他对视半晌,低下头嘟囔了声:“你不要骗我。”

傅书濯:“不骗你。”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裴知良借酒消愁,傅书濯和裴瑜吉一起又喝了几杯,都醉了。

裴炀:“我收碗了。”

傅书濯刚想帮忙,就被裴瑜吉按住:“让炀炀收吧。”

傅书濯知道他有话想说,等裴炀把碗碟收进厨房清洗的时候,裴思微蹙着眉头说:“我查过很多相关资料,说最好不要让患者把他的混乱和假象记忆当真,能理清现实才有助于治疗,裴炀这样……”

傅书濯轻叹:“医生给我的建议是,良好的情绪比真相跟现实更重要。”

很多阿尔兹海默症患者急速恶化除了病理性原因外,就是因为负面情绪太重,焦躁,愤怒,不安,恐惧……

而母亲的死对裴炀来说是致命的打击,在这个时候揭开真相,无异于让裴炀承受两次失去至亲的痛苦。

裴瑜吉沉默了会儿:“是我们的错,一次性让他得知了妈生病,又出车祸去世两件大事,刺激太大。如果当初生病了就直接告诉他不瞒着,起码还有陪伴的时间,不至于这么,这么……”

裴思微看着厨房里弟弟的背影,语气很轻:“他不会觉得妈生病是因为他吧?”

几人一怔。

“他小时候就这样,每次妈不舒服他都情绪低落。”裴思微整理着思绪,“那时候六七岁吧,有次他特别傻地跑来问我,说他要是不出生,妈腰是不是就不会那么疼了?问我他现在不想被生了还来不来得及。”

周围所有人的一举一动,父亲、亲戚、邻居,都在对他说,你妈妈是因为你才身体不好的。

于是小小的裴炀就想啊,我要是没出生就好了。而母亲的每一次生病、难受,都会加剧一次他心里的负担与内疚。

所以长大后他会跟父亲顶嘴,会和老师顶嘴,却永远不会反驳母亲的话。

所以当初他敢和家里闹翻,敢被裴知良打成那样都死不认错,却不敢直视裴母的眼神。

如果当时母亲说了一个不,说这是错的,你和傅书濯的感情不正常——或许他就没有勇气跟家里闹翻了。

可妈妈没有,她说服不了丈夫,却又无声地支持了儿子的选择。

后来裴母得了阿尔兹海默症,裴炀又可能会想,是不是自己当初太混蛋,和家里闹成那样让妈难过了,所以才生了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