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的人一下子凝住了。

何惊年大半张脸被他的手遮住,可是,他好像仍能看清他脸上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听见何惊年问他:“你在说什么啊?”

“你怀这个宝宝的时候,身体和精神状态都很糟糕。医生说了,生宝宝也是一件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事。所以……年年,宝宝可能跟我们没有缘分。宝宝……不能再留在我们身边了。”

他声音抖得厉害,心脏被刺穿一个孔,每说一个字,生命就汩汩地流失出去。他很绝望,毫无办法,只能紧紧地抱住怀里的人,哄他,安慰他,都是自己的错,是自己让他又怀了孩子,自己罪无可赦,嘴上说着爱他,却又一次伤害了他。

但是,再多的哄慰和道歉都是无用的,语言和眼泪同样苍白,就连身躯紧密相贴的拥抱动作,都滑稽无力得可笑。原辞声紧闭双眼,他始终没有一丝勇气去看他的妻子,甚至,他都不敢感受他的存在。他怕极了,何惊年一直静静的没有出声,就连身体也好像失去了温度。

何惊年不要他了。

一定是……不会再要他了。

原辞声一动不动,全身麻痹地沉浸在巨大的恐惧里。所有血液涌到头顶,又一下子冷结成冰。

直到脸上传来温暖柔软的触感,他觳觫着掀开眼睫,看见的却是何惊年正轻轻为他擦掉两颊的泪迹。

“你不用道歉的……”何惊年哽咽着说,唇间呼出酸热的气息。“我知道,你不管做什么都是想对我好,不告诉我……不是想瞒着我,只是怕我伤心。”

原辞声愣住了。他预想了无数遍何惊年的反应,想他会怎么恨自己怪自己,却没一次都没想过何惊年竟会反过来安慰自己。

“年年,你……不恨我吗?”

何惊年摇摇头,伸手搂住他颈项,抵着他肩膀小声哭道:“我怎么会怪你呢?我难过,你只会比我更加难过。而且……你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脑子糊涂,我又不傻。上次去医院检查完,我已经有点觉察出来了。”

原辞声抚上他哭得微微出汗的、潮热的柔软发心,指骨颤抖不受控制。他说不出话,脑子里嗡嗡旋转地只有一个念头——

没有结束,他的梦还没有结束。

他情愿死在梦里,也不想从这个梦里醒来

第二天,何惊年被送进了医院。医生帮他做完检查,住院观察了三天后,就通知说可以准备引产手术了。

何惊年体质特殊,生殖腔比较狭窄又太过娇嫩,不仅成功孕育孩子的概率比较低,而且做引产手术的危险性也更加高。最开始检查出有问题的时候,医生不建议立刻动手术,说这个时期孩子慢慢发育,骨骼在变硬,很容易造成损伤,加上孕囊太小,可能出现出血过量或残留的可能。

“请放心,您夫人不会有事的。根据检查结果,现在是做引产手术的最佳时间,我们有很大把握把潜在危险降到最低。”

尽管医生这样说了,但看见何惊年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原辞声还是无法控制住情绪。他等在外面,整个人热一阵冷一阵,紧张的心跳撞得胸口发痛。他回想起当年何惊年出车祸的那个夜晚,自己也是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能为他做,徒劳地发着抖。

他抬起深埋在胳膊里的头,揉了揉眼睛。恍惚间,他很深刻地品尝到了一点宿命的意味。在这个随时可能终结的美梦里,他看起来做对了所有选择,走上了正确的道路,可结果还是变成这样,何惊年还是会因为他而受伤。

为什么,他就是什么都改变不了?周而复始地,总会再次陷进无解的死局。

手术的时间不长,一个多小时后何惊年就被推出来了。医生见到原辞声等在外面时的样子,不由吓了一跳,虽然他已经见惯了无数病人家属悲伤的样子,但从没哪一个痛苦揪心成原辞声这样。

他连忙摘下口罩,道:“请放心,手术非常成功。好好卧床休息两到三天,之后也要多注意休息,按时服用消炎药物,还有两个月里不要过夫妻生活,应该很快就能恢复过来,也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原辞声低声道了谢,走进病房去看何惊年。何惊年做的是全麻,这会儿还沉沉地睡着,脸色和嘴唇都是失了血的苍白。

病床边站了一会儿,原辞声手脚发冷地瘫坐下来,他的气力被一下子抽干,仿佛自己身上的血也彻底流失殆尽。

傍晚时分,麻药的效果退了,何惊年终于醒了过来。他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视线模模糊糊的,像隔着一层雾气。

“年年,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他看见原辞声的身影探近,“疼吗?是不是很疼?哪里不舒服一定告诉我,我马上去叫医生。”

何惊年摇了摇头,抬起小拇指勾住他衣袖,示意他不要走。

“你放心,我不走。”原辞声想去握他的手,意识到他还挂着点滴,针头插进淡青色的血管,薄得几乎透明的手背皮肤晕开一小团淤青。

原辞声低下头,呼吸急促发颤,情绪再一次陷进失控边缘。何惊年看着他像犯了什么天大错误的样子,用微弱的声音告诉他:“我没有事。”

原辞声紧咬下唇,胸肺痛如刀割,他说不出话,只是摇了摇头。何惊年看不见他的表情,过了很久,才听见他极艰难地哑声道:“我在想……我是不是真的错了。”

何惊年很轻地点点头,“你不该瞒我那么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