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回想起来,从他买下自己毕业设计的那一刻起,甚至更早,他就已经找到乱麻里的线头。只要不断拉扯、拉扯、拉扯——

忽然,顶灯一阵胡闪乱跳,“砰”地彻底暗了下去。紧接着电梯震动,然后停滞不动了。

楼层数字变成鲜红的一条直线,浮在骤然降临的满目黑暗里。

“电梯好像故障了。”何惊年定了定神,去按紧急呼叫按钮,可那头没有应答,手机也没有信号。

怎么办?他愈发焦虑忐忑,现在竟成了自己和原辞声被关在一起的要命境况。如果对方像先前一样突然变得奇怪该怎么办?自己连躲都没法儿躲。

何惊年不停地按着紧急呼叫按钮,不回头也能感觉到,原辞声隐藏在黑暗里,看着他,注视着他,仿佛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丝毫不能影响他做这件事。

“吱嘎——”

毫无征兆地,头顶传来钢缆转动的声音。电梯忽然往下掉,强烈的失重感从脚底窜上来,何惊年小小惊呼出声,一个趔趄就往后倒去。

一双结实有力的手臂缠上他的腰,像丛林里善于绞杀猎物的蟒,肌理中却又滚沸着灼热的血。

“别怕。”

声息暗哑,吹拂耳廓,惹得何惊年本就发软的双腿更加无力,顺理成章地被男人扣进了胸怀。

惊慌茫然中,一个可怕的发现冷电似地闪过脑海,难道原辞声一直站在自己身后吗?仅隔一臂之遥的距离?

他……到底想干什么?

“原董事长……?”何惊年声音都害怕得变了调,“我没事,请你放开我!”

“别怕,我在,我在……你不要怕。”原辞声胡言乱语地安慰,胳膊收得更紧,快将他的腰掐成更细的一捻。

“你这样让我更害怕!”何惊年拼命去锤他的手,对方一震,终于松开了他。黑暗里,他听见原辞声好像有点哽咽,说:“你别怕我。”

就在这时,电梯扬声器里传出工作人员的声音,说维修人员马上赶到,请他们再坚持一下。

电流声沙沙,寂静更加寂静。何惊年紧贴冰凉的镜壁,颤抖着望向原辞声的轮廓。

昏蒙中,那双碧绿眼珠依然猫一样莹然发亮,目光像是深秋被堆积在马路边的梧桐叶,透着一种被抛弃的让人心酸的凄凉。

“我们以前……认识吗?”何惊年动了动嘴唇了,“我出过场事故,从前的很多事都记不清了。”

原辞声没吭声,良久,他说:“一面之缘。”

或者说,从来都没真正认识。无论是何惊年眼中的他,还是他眼中的何惊年,都是假的。

“这样啊。”何惊年讷讷道,“我还差点以为自己曾和您闹过什么不愉快呢。”

“你……好吗?”听到他不明所以地“诶”了一声,原辞声又苦涩道,“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怎么说呢……我当年出过一场车祸,事故带给我的后遗症很严重。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像被困在一个茧子里,连自我意识都很模糊。等到终于好了些,知道自己是谁了,又发现记忆缺失了一大块,仿佛被世界所抛弃。”

何惊年回忆着最初那段时间,脑海一片空白,心中却充满悲伤。记忆会消失,唯有感情根深蒂固。

“幸好,我的男朋友一直都在我身边,照顾我,鼓励我。所以,就算辛苦的时候有很多,我还是感觉自己很幸运,很幸福。”

明明是清澈悦耳的话音,每个字又像最无情的诅咒。原辞声伸手扶住镜壁,才使自己没有被猛然锤向胸口的痛苦击垮。

当对幸福的憧憬过于急切,那痛苦就在人的心灵深处升起——

这是他在心理医生给他的推荐书目中读到过的话,加缪的《西西弗斯的神话》。当时不过竦然而惊,现在却成准确应验的谶语。

何惊年不爱他。

何惊年忘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