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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谨言在苏家身份尴尬,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余百合抬起了头来,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她为什么变成了孙太太?她当年也风光一时,风光一时的呀!

她和所有上海名门的闺秀们一样,享受着锦衣玉食的生活,那时候日日笙歌,过着镂金错彩、纸醉金迷的生活。好像在她的认知当中,所有阶层都热衷于社交party,那时候的余百合,还不叫这个名字,她穿梭在各处舞会,风姿绰约,多少人在身后追逐着她。

是了,她就在众多目光的交织中一次次华丽的转身,那样的生活是多么的香艳和奢侈……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抱住了双臂,抵挡着兴许寒意。

梦里都不曾梦过的,那样的日子,一去不回。

今日突然真的生出了想诉说的意念来,她嗓子当中似有什么紧了紧,好半天,才再次开口:“二十年前,我二十出头,已经是上海交际圈里出了名的名媛了,我父亲是商人,我是姨太太所出,从小就争强好胜,什么都想高出姐姐一头。后来家道中落,我开始游走于各种舞会,那时许多文人都喜欢喝洋墨水,我花钱请了先生,学了两国语言,后来在舞会当中认识了苏学文。他是苏家的二少爷,也是姨太太所出,模样英俊,一表人才,苏家买下了碧情园,家底殷厚。很快我就在众多追求者当中,和他在一起了。”

竟然是和苏谨霖他父亲的陈年旧事,徐迦宁抱紧了猫儿,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它。

余百合想了下,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的回忆当中,目光闪烁着,竟有泪意:“可他身边的女人,何止我一个,后来一次偶然来了碧情园,因着苏学文,认识到了他大哥。就是苏守信,当时他留学假期回来,还有明软,你妈和这个名字很像,人软心善,她原是这院里姨太太一个远房的亲戚,从小养在身边的……”

她顿了下,当着徐迦宁的面注意了下措词:“总之后来苏学文结婚了,我有了谨言,可他那样的性子结婚了竟然怕老婆,他不相信孩子是他的,我家中出了事,走投无路就嫁了一直追求我的孙少祥,可他命短谨言四岁那年就死了,孙家不留我们娘俩,没有办法我将孩子放在了苏家门口。我真的是没有办法了,但凡有一丁点的办法,我也不会扔下他,他毕竟是苏家人,我送他回来吃香的喝辣的当然比跟着我朝不保夕强。”

如果真像她说的这样,苏学文没有理由不认这个孩子。

细节不必深究,一面之词听听话音就算了,徐迦宁低着眼帘,一声叹息:“那我呢,我是怎么走丢的?”

余百合咬着下唇,犹豫片刻,这才开口:“谨言被明软留下了,她和苏守信结婚之后一直没有孩子,她带了身边养了一年就有了你。我那……那几年过的不好,有一年顾家老太太过寿,我听说了就去了,我想看看谨言。那天晚上人特别多,顾家请了戏班来唱戏,戏班子将戏台搭在了顾家的大门口,我找了好长时间,终于在附近找到了谨言,那时候他背着你,你哭着找妈妈……

谨言还记得我,我抱着他哭了,毕竟是我的儿子,他看我落魄,也哭了。那时候他好像和下人走散了,他要把你送到你妈那,然后让人拿钱给我,可我不想见她,我们说好了,我带着你哄着你看戏,他去找下人回去拿钱……

那时你穿着一个小洋裙,特别招人喜欢,我还抱了你,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戏台边上有两个小孩子在一起玩,你看他们手里拿的玩意新鲜非要去,本来好好一起玩着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一回头,孩子们就全都不见了……”

她这个版本听起来,的确悲哀动人。

将她自己说成了一个为生活所迫,不得不骨肉分离的母亲,其中多少思念儿子的心,多少喜欢孩子的心,多少无辜的悲痛,还有多少隐忍着的不甘。

糖球在怀里喵的一声,徐迦宁似笑非笑抬起了眼来:“这么说来,是我自己走丢了。”

余百合被她那双清冽的眸光盯着,心中发凉,这屋里本来就阴冷阴冷的,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徐迦宁站了起来,又将糖球交给了红玉手里。

“这院里不会有人过来,你在这等着大哥正好,他不方便在别处见你,机会我给你们了,有什么话就对他说吧,人已经去找了,应该很快过来的,我得走了,你慢慢等。”

说着,她起身往出走,红玉连忙跟了出来,到了院子当中,微风拂面,徐迦宁从杂草当中走过,听着背后有人叫她,也没回头。

余百合追出来了,但是前面人越走越远,她一个人想跟着走出去,又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