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心

该你迷恋我了 无束 3031 字 2022-09-04

天色微暗,落雨如烟,盈盈然一把荷花玉骨折伞撑在了头顶,荣时眸光微凝,看着面前的人。

“姑娘逾距了。”

他退后一步,而顾揽月吃力的举着伞,伞下一大片空荡荡的高度,好像在嘲笑她的白费力气。

“我想嫂子最近身体不好,或许会照顾不到,所以就来看看。”

站在朱门下的男人一身暗红官服,玉带束紧了腰身,凄凄然一点艳色,在烟雨里,在斗角螭吻画梁下,仿佛一根寂寂燃烧的灯烛。

极近的距离,却让她有种靠近就会被烫伤的畏惧。

“难道我是不能自理之人,需要照顾?”

顾揽月脸色苍白,“你我自幼相识,师出同门,何等情分?你何需对我如此尖锐。”

她透过袅袅盘旋的烟雨看荣时,清艳端秀的男人面容无悲无喜,细挑的眼睛红润的唇角却叫人看出温洵和慈悲,他眉眼低垂,薄唇轻抿,无情人却有副深情皮相。

她看不懂他,距离三尺,却仿佛隔着天涯。

荣时的视线透过雨幕落在远方的官道上,他清越的音色也在雨幕里染上了寒气。

“往事已矣,姑娘何苦自困,求不得放不下便生执念,强求伤人,执念伤己。”

顾揽月听懂了却假装听不懂,“你我的交往止乎礼而已,又何惧旁人来嚼口舌?”

“不管旁人的事,是各人自己的事”荣时侧身走进雨中,“顾姑娘,回头吧。”

他说:“我不喜欢,我的夫人也不喜欢。”

顾揽月的表情有些扭曲。

他……竟然称林鱼为夫人。

以前的荣时不是这样的,他知道自己的婚姻是惹人注目的故事,所以不会叫外人挑出错来。

他礼仪周到,谦逊潇洒,仿佛跟林鱼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但回到府中,桥归桥,路归路,林鱼不会得他一点回顾。

顾揽月一直都知道这些,所以她在林鱼面前总是格外的硬气。

可现在林鱼成了荣时亲口承认的“夫人”,顾揽月在一瞬间感到溃败。

顾揽月的眼睛忽然红了,她心中涌出浓烈的不甘……她以前觉得荣时这一辈子都不会跟谈情说爱有一点点关系,他不动心不动情无所谓,反正她坐稳了“夫人”的位置,荣时心里怎么想那是他自己的事,她不干涉便罢了。

她可以当他是个弥足珍贵又不可或缺的摆设。

可他现在竟然真的沉迷了,她反而有一种幻灭感。

如果有人能让他沉迷,那为什么不是我?如果不是我,那是谁不好,为何偏偏是林鱼?

一个本来样样不如她,可现在却……

顾揽月咬咬牙追了上去。

“我来找你是请你去看看我的父亲。他快不行了。”

荣时的脊背明显僵硬了一下。

这是他永远无法拒绝的理由。她屡试不爽,他一再退让。

顾家租赁的房子距离国公府并不远,荣时一路过去,眉头就没有舒展过,他不期然的想到四年前,顾清和亲自下场逼婚的时候。

他拜倒在恩师面前,心里克制不住的泛起绝望——仿佛一块檀香被丢进了香炉,香气馥郁,归向沉寂。

他不喜欢人群。他享受独居。

高敏感的体质让他能听到极细微的声音,感知常人闻不到的气味,分辨出常人无法分辨的颜色。这固然让他显得聪慧灵敏,天赋非凡,却也让他非常容易疲惫。

与身体同样敏感的还有性情,他如蛛网一般捕捉到外界的刺激,这让他在朝堂上审时度势见机永远快人一步,但接受太多信息,会消耗掉他大量精力。

他在帝王面前做个忠良干练的臣,在国公府担当家庭的支柱,夜深人静时,在小小的竹楼里,卸去了社会附加于他的种种角色,方得片刻安稳。

顾揽月喜欢他什么?温润如玉的小师弟,彬彬有礼的三公子?但他知道自己不是这样的人,彬彬有礼是教养,温润如玉是伪装——他其实连看都懒得多看她一眼。

当然他不是针对顾揽月,他对所有不必要的人际关系都是这种态度。

一想到以后耳鬓厮磨朝夕相处,要一直这样面对一个人装下去,他就会从心底泛出淡淡的绝望。

一种世界终将被逐渐侵蚀,自我终将逐渐剥夺的绝望。

小小的房间密不透风,扑鼻的药味儿萦绕不散。

昔日刚介儒雅的师长今日也行将就木,看着那枯瘦如秋天落叶的手,荣时心脏仿佛枯叶般收缩痉挛。

他低垂了眉眼,侧脸和霜雪一样苍白。

顾清和,他的恩师,一个真正辅助他长大的人。

父亲去世,母亲病倒,兄长入狱,年幼的荣时茫然四顾,一片萧条。

王谢繁华,风流云散,昔日门庭若市,转眼人人毁谤,只有顾清和还在,他力证兄长清白,还对荣时倾心教化。

“你我师徒一场,便是一世的情分。”

对荣时来说,那是国公府陷落时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这稻草贯穿了他整个童年和少年的成长,已经镀化成了一根架海紫金梁。

顾清和混浊的眼睛轻轻动了动,他看到了沉凝肃然的荣时,也看到了不远处急切焦灼的女儿。这是他最爱的弟子,也是……他本来要订下的女婿。

他实在很了解自己这个学生,荣时习惯用理智来指挥自己的行动,分清利害,辩证善恶。

坎坷家变与早经世事,让他成了一个敏锐优雅又懂得权谋的人,如同这京城高门绣户下的任何一个当家——外表再怎么清风朗月温润如玉,骨子里的条条框框凉薄霸道也一丝不会少。这或许不能让他幸福,却能让他清晰明了的处理事情。

爱情对他们来说,太奢侈了。

他使眼色让女儿出去,自己拉住了荣时的手,病人的手没有力量,却依然把他抓得死紧。

“你想明白了?”

荣时垂首:“我明白的太晚。”

顾清和又是一声叹息。他教养荣时长大,自然知道荣时的底细。

他看着母亲为爱自苦,优雅尊贵的妇人变得歇斯底里,父亲去世后本该主持家事,却依然抑郁寡欢又神经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