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习武的人大多早起。

沈徽醒过来的时候,殷盛乐已经和他舅舅在院子里练了好几招了。

被强行从床上提溜起来的太子和他的小伙伴们在墙根处排排站着扎马步。

沈徽见院子里那两人一时半会还停不了手,便转身走到霍时序边上:“霍先生昨夜歇得可好?”

霍时序点点头,他那双眼睛与沈徽一样,生的是淡淡的琥珀色:“有劳太傅操持。”

“先生客气了。”沈徽脸上挂着得体的笑。

霍时序的目光缓缓从他脚边转过,突然说:“他们舅甥两个估计还要一会儿才能结束,不知能否劳请太傅,带在下到庄子上转转?”

“自无不可。”沈徽推着轮椅。

清晨的皇庄还很安静,远远地传来水车转动的声响,间或一两声悦耳的鸟鸣。

霍时序依旧时不时地捂着嘴巴咳嗽:“这地方大不一样了。”

“先生从前到过此处?”沈徽轻声问。

“我......我本来就是皇都人。”霍时序的声音更轻,透着一股子无处着力的空洞。

沈徽想起昨日自己在半梦半醒见,听殷盛乐说的那些话,语调没有丝毫改变,依旧那么地温和儒雅:“倒没见先生寻过亲人。”

“我离京时,年少轻狂,从皇都一路流浪,到了草原上又遭遇袭击,断了双腿,咳咳。”霍时序突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沈徽忙从轮椅上挂的带子里掏出了药,却又被他拦下了。

“我这身子,吃再多的药也没什么作用,不过是......”他忽然抿紧了双唇,话锋一转,“我即便还能找到从前的家人,他们也已经不认得我了。”

霍时序唇角的笑容凄凉:“吃药无用,找来无用。”

“若是不愿寻亲,那便不寻,国公不是向来待您如亲人一般么?”沈徽感觉自己似乎摸到了细微的脉络,只是还不清楚下头到底埋藏着什么。

霍时序啧慨叹起来:“他是个很好的人。”

“我被草原人砍伤,埋在雪地里的时候,是他从马上跳下来,把我从雪窝子里刨出去——他堂堂一个大元帅,竟然也是用手刨坑,哪怕到了现在,他冬天手上还是会生冻疮。”霍时序那双颜色浅淡的眼睛里似乎照进了一抹金灿的光。

沈徽静静地听着,没有要出声的打算。

霍时序似乎完全沉浸在了回忆里。

“他是个很好的人——我那时因为受伤重病,烧得糊里糊涂,好不容易醒转,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连我叫什么都忘记了,这个名字,还是他给我取的。”

“他没计较我来历不明,愿意收留我在元帅府内。”

“他也不在乎我这双残腿,还从西域人手里高价买来这把轮椅——哦,不是这一把,那一把太旧了,这是今年才新做的。”霍时序羞涩地笑了笑,沈徽觉得他这笑容很是熟悉,似乎从什么地方见过。

“这家的男人似乎都不屑于掩饰自己的感情。”

沈徽一怔。

霍时序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舅舅是如此,外甥想来也是一样的。”

沈徽注意到,眼前这人在提起殷盛乐的时候,语气总会不经意地变得冷淡些许,很是细微的变化,若不是他留心地去听,观察霍时序表情的变化,那他肯定也是没法注意到的。

“陛下待我,的确十分坦诚。”沈徽忍不住说殷盛乐的好话。

霍时序也许注意到了他态度的变化,但还是一副不怎么在意的模样:“他与我想象中的很不同。”

“光凭想象,是没法真正了解一个人的。”沈徽说。

霍时序的目光再一次从沈徽的衣角划过去,他从来没有直视过沈徽的双眼:“我也不知道那些到底是不是想象,又或者梦境什么的。”

两人经过一个小小的水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