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不走没办法,那县令是个有心要在这儿做些实事的,奈何身子拖了后腿,再不走的话别说事情做不好了,只怕要连命也一起赔在这儿。

“你就是本县的捕头?”沈徽勉勉强强从诸多补丁里认出了乔知新身上的这件衣服。

后者并不觉得羞赧,而是早习惯了,他揉揉鼻子:“瘦岩县捕头乔知新拜见县尊大人。”

殷朝并不像某些朝代一样,民见了官要跪,官见了大官更要跪,而大官见了皇帝时时刻刻都得屈膝叩头,通常来说,无论平民还是官员,见了皇帝都只需要作揖弯腰,便算是行过礼了——当然在一些重大场合里,该跪的时候还是要跪的。

乔知新带着捕快们零零碎碎地行了个不怎么标准的礼,转头给沈徽介绍起了几人:“大人,这是六子、王二狗子和赵老三。”

“噗。”殷盛乐在旁边没忍住笑出了声音,“怎么听起来都不是正经名字呀?”

“公子,我连自己姓啥都不知道哩,有个名字,知道旁人是在叫我就够了。”

殷盛乐顺着声音看过去,面相憨厚的六子冲他笑出一排不怎么洁白的大板牙,他有些好奇:“你爹娘呢?”

“没有。”六子老实回答,“是知新哥和族长爷爷捡到的我,族长爷爷本来还说要给我取个名字的,结果那年还在闹山匪,山匪一下来,族长爷爷就没了。”

他用力擦擦眼睛。

殷盛乐看见站在他左右的两个衣服上同样全是补丁的捕快在后面轻轻拍了拍六子的背:“这地方还有山匪?”

他与沈徽对视一眼,同时看向了乔知新,乔知新摇头:“那是早几年的事情了,现如今山上的匪类已经被商大元帅的兵剿得差不多干净了,就算还有,也都是些小窝子,而且......”他没什么自信地耸耸肩,“咱们县穷得很,就算要打劫,也不会往这儿来。”

乔知新表情熟练而麻木,但他眼底还是带着些隐隐的期望:这两个一看就是富人家里养出来的公子哥儿看见县衙的情况没有转身就走,也没嫌弃自己弟兄几个脏乱,而是愿意询问瘦岩县的情况。

或许,他们会愿意留下来呢?

乔知新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是在大白天里发了梦了。

倘若不是他是本地的捕头,又受老族长所托,留在家乡照顾老弱妇孺们,只怕他也早就跑出去闯荡啦。

可乔知新没法从新县令的脸色与神态上看出他到底有没有留下来的意愿,沈徽只是一边轻声细语地询问瘦岩县的情况,一边带着众人往县衙里头走;而方才还叫嚷着这个地方住不了人的少年郎其实也始终没有对自己等人露出过嫌弃的神色,此时更是兴致勃勃地好奇着破旧宅院的每一根柱子,恨不能每路过一处,都抬手去敲一敲捏一捏的,那双猫儿一样滚圆狡黠的眼睛转个不停。

“我姓沈,单名一个徽字,这是朝廷的委任状,你看一下。”沈徽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折子递给乔知新,乔知新很艰难地辨认出里头的“徽”字,和已经看过许多次的朝廷公文特有的花纹与公章,才将委任状递还。

他抬手指向正院的方向:“县尊大人的令牌和印章都在里头锁着呢。”手忙脚乱地掏出一串钥匙,“钥匙都在这儿,封条也还好好的。”

乔知新见沈徽态度温和,也没有去意,方才还被他认定为白日梦的念想顿时又翻了出来:没准这位沈大人真的愿意留下来呢?

他悄悄看了一眼沈徽身侧的少年,正好殷盛乐也把视线转向了他:“我、我也姓沈,在家里行七,随便点儿叫就行。”

“......”乔知新顿了许久,“沈七公子。”

殷盛乐端着副高冷的表情点点头,转脸又犹犹豫豫地说:“阿——那个,哥,你不会真愿意住在这地方吧?”

和他一样,沈徽其实也不太适应贸然地改口:“相比起一路过来时,见到的民居而言,这地方已经很好了。”

殷盛乐不满地用手在土墙上戳出个窟窿:“你确定?”

沈徽盯着土墙上那个显眼的坑洞:“我想,我住在里头,也不至于伸个手就给墙上弄个窟窿出来。”

殷盛乐不好意思地挠起了脑袋:“家里可不这样,我就是,就是一下子不太习惯嘛。”

无论重华宫还是京城的其他地方,都早就不用这样粗糙的土砖做墙了。

他情不自禁地又往四个捕快身上看了一眼。

这还是公务员呢,穿得只怕连京城周边的乞丐都不如。

“我既然来了这里,那这些就都是我的责任了。”沈徽弯腰,从地上摸了颗小石子,把那个窟窿堵上,“乐弟,我不知道我能做到什么地步,但我会尽量让它变得更好,在此之前,不过是会活得稍微辛苦些罢了。”

“也不能说是辛苦吧。”沈徽看了一眼比起京城而言,显得更加高阔也湛蓝的天空,浅色的瞳孔里倒映出一缕淡云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