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开宗

为防他逃跑,乔岩几日来仅吃了个馒头喝了口水,又染了风寒,此时额上滚烫,身子发冷,眼都是花的,一阵一阵地冒金星。

但还不妨碍他与木板车前的公子哥儿对视。

他从没有见过长得这样好看的人。

从前他在甘州的修真世家给人当小厮,虽罕有机会去到前院,可每逢大节,还是能见识到往来修士,腾云驾雾,恍若神仙。

其中面容俊美者甚多,却无一比得上眼前此人。

该如何形容呢……

乔岩没念过几本书,字倒是勉强认得几个,且还只是在垂髫小儿时发过蒙,是村里几家凑钱请的先生,不是真讲究学问,不过是怕他们爬树下河,一不留神便被阎王爷牵了去。

教他们的先生官话念得不准,多杂方言,导致他至今许多字认不对也念不对。

可他喜欢听戏,认了字懂了文,咿咿呀呀的戏词里便有了千般的滋味。

野戏班唱不了什么花样,翻来覆去就是那几折。

英雄侠客,风月情仇,山妖野怪。

他觉得眼前的这公子哥儿真是俊俏,像是戏里唱的画中仙。

但戏文里也唱,美人画皮,画中有鬼。

愈是昳丽惊心的存在,也往往是勾魂摄魄的危险。

乔岩给自己壮胆:不怕!他吃我我就在他肚子里打拳!

楚兰因饶有兴趣地盯着这牙婆口中的黑娃,殊不知在乔岩的脑子里,他已经是靠吃小孩维持美貌的山村老妖怪了,还是每天出门要吃三个的那种。

“兰因。”谢苍山走到剑灵身侧。

他的目光落在那黑瘦黑瘦的小孩子身上,眉头渐而皱了起来。

跟来的牙婆见他神色有异,心中也不免惴惴,搓手谄笑道:“公子有所不知,这黑娃可不是老婆子我从山沟子拐来的嘞,是正儿八经从宁州领出来的,他家的主儿连卖身契都给了,是发卖,是发卖啊。”

她做紧强调着,从前襟衣兜里掏出张油腻腻的纸帛,絮絮道:“他原是宁州世家里的打杂的,很有几分仙骨,可您也知晓,大家里规矩多,眼里容不得丁点错处。不过您放心,他也不是因手脚不干净被打发的,不过是得罪了管家,挑了个错打发出来,顶好用,若是无人要,老婆子还想拉回家给俺们种地呢。”

牙婆语速飞快,可楚兰因这回连听下去的心思都无,只是稀罕为何人也可当做糖一样买卖。

他从前的剑主身边,少有要人伺候的,故而也不通此理。

但他盯着乔岩的右腿,忽然道:“要断了。”

灵线要断了,仅有一根细细的尾线在奋力挂着。

在剑灵的认知中,一旦灵线断裂,他的腿也便彻底废了,只能砍掉。

牙婆倏然变色,浑浊的眼珠滴溜一转,末了笑道:“不打紧不打紧,还利索着,养几日便好了。这样罢,二位若是不嫌弃,二两银子,拿走便是,要不——”

“好吵。”

楚兰因瞥了一眼牙婆。

后者登时闭了嘴,只觉背后冷汗涔涔,一时竟不能动弹。

排除了噪音,楚兰因侧头来看谢苍山。

修士的灵线也有了些异动,那些断口处的银光比平日里要亮几分。

楚兰因没有问他怎么了。

剑灵竟在一刹那,灵台清明。

他觉得好像自己知晓了修士此刻的心思。

就像是第四任剑主的那些取舍的游戏,楚兰因也被要求玩过很多回。

第四任总是问他:“救或是不救?”或是“你猜他们谁会活下来?”

玩到后来,楚兰因依然无奈。

因为不论是选择救谁,最后都要死人。

“剑灵,你怎么可能救得了所有人呢?”第四任总是如是说。

楚兰因不服气,可也正是因为这个不服气,他付出了代价,那一年也是灾年,为此他输了近百年的时光在第四任那里。

没有答案,这个游戏没有答案。

可剑灵却非常清楚地知道,这是一个并不容易的决定。

要赔进去的东西太多了,好心也未必有好报。

楚兰因猜,修士也许在想,不若顺其自然。

可其实又并不愿意顺其自然。

于是剑灵打算用了一个他经常用的法子。

“你买给我吧。”

他道:“我想要一个呃……黑皮的,夜里找着玩。”

牙婆奇了:小公子的爱好很别致呀!

她也是个惯来会看人下菜的,见是这位小公子先提的,心里便盘算起了小九九,便道:“好!二两银子,卖身契我也便宜弄了,十五两,再看这缘分,一共只算十五两,我再给您搭几件衣裳,统统拿走。”

这买卖市场一转,竟是坐地起价。

旁侧里的商贾听了,也啧啧暗骂她不守规矩。

可做买卖的也多讲究,一般这种牙婆的事他们不会去管。

谢苍山忽然道:“兰因。”

“嗯?”楚兰因望向他,“叫我做什么?”

城门前的野草才冒了芽,风还很刮脸,可冬日的荒凉已经在慢慢远去。

累累年岁,流光纷叠。

苍生道永恒的难题,在剑灵口中,似乎简单的像是一个可以不假思索回答的方程数字,仿佛没有那么多的血泪代价,没有那样多的瞻前顾后,他仅仅只是用一个方法,便将其轻而易举的化解。

只因“我想”去这样做。

可以有一个唯一的,不会改变的解答。

谢苍山在半晌后,低低笑了一声。

他抬手轻轻敲了下剑灵的脑门,却道:“多谢你。”

乔岩整个人还是很恍惚。

从他看到那位文文弱弱的小公子突然变出一把剑,架在牙婆的肩上时,他就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

黑娃最终以二文钱成交。

乔岩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平分自己的身价。

卖身契怎么着也要值一文,难不成我也竟只值一文钱?

这场交易的公平性已经没有了。

谢苍山想。

钱也是真的没有了。

他正在思考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剑灵手快一步,拔了本体,决定暴|力解决。

楚兰因的思路很简单,也非常粗|暴。

我穷,但你不能耍我,否则我就干掉你。

之前说好的价,再涨就是耍流氓。

可问题在于剑灵对人间的币值还不是记得很清楚。

他想说的是“二两银子”,嘴一瓢愣生生说成了“二文”。

牙婆腿都软了,一个劲儿哆嗦,话也讲不利索。

之前她之所以敢坐地起价,也是因为看这二位一股子书卷气,文绉绉的人皆好骗,好欺负,也好面子,干不来讨价还价的事情,若是还犹豫,她便再激他们一激,多半对方会带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应下。

至于以后这个黑娃如何,她可管不着。

说来当初接下这个孩子她也是走了眼,只看中这黑小子有仙骨这一点,想着把他拉远点地方,倒卖到另一州的世家里去,谁知他竟是个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