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迷津

纸人阵的效果不怎样,但对方留的法器确实是好东西。

众人只觉眼前炸开一捧白光,再睁眼时,已不在原地。

楚兰因听见了风的灵音。

他举目四望,视野内白茫茫一片。

风雪大作,天色昏沉。

重叠起伏的山峦沉于夜幕后,于惨白的乱雪中,透出几分死气。

这里是龙骨雪山。

一回生二回熟,既然他眼前分得清黑白形状,此境便是由灵力幻象构成。

可这回,又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同。

他叹息一声,袖起手,在四周随机飘了一阵。

收获颇丰,成功吓出了一个小普洱。

李普洱刚把自己的脑袋从雪地里刨出来,正扒拉脸上的雪沫。

天晓得他为什么会以一个四仰八叉的姿势落地。

吃了一肚子的雪不说,好不容易从雪里挖出自个,抬眼便见大雪中飘飘荡荡飘过来一道白影。

他当即大喝一声:“来者何人!”

“非人矣。”楚兰因道。

——好家伙,不是人你还如此坦率!

李普洱心中暗道不好,试过体内灵力后,立剑向前,徐徐退后,同时在时刻留心着周遭变化。

对方的一举一动皆看在楚兰因眼中,

他瞧得出,李普洱的灵力被封了。

一层霜色的光拢在他的身体周围,像是一个罩子,令法诀招数皆不可施展。

楚兰因不会法诀,但他也感知到自己的剑体上也有这么个罩子,使灵力难以外放,只能在内运转。

体验多了,也就见怪不怪,发生什么也不稀奇。

但剑灵还是非常欣慰的,心想小普洱经过这几番历练,确实沉稳许多。

即便灵力全失,此时他的灵线也并未打结,灵息亦未紊乱,比从前大有精进。

然后他便见这少年反身一个扎猛子,以头入雪,倒栽葱式地遁入了厚厚的雪中。

楚兰因:“……”

合着凌华的遁地术就练出了这个玩意儿?

遁地用头先遁,铁头功不过尔尔!

他默默收回方才夸奖李普洱的话,向前飘了几步,一手把在雪里疯狂前刨的李普洱薅出来,夹住他的剑,道:“是我。”

“楚长老?”

李普洱一惊,大雪大风内声音都听不清,全靠扯了嗓子喊。

楚兰因把他放下来,却见这小子眨眨眼,大声问道:“楚长老!我看不出是不是你,这是个幻阵,如果有人假冒你,我也认不出来——可是我还想试一试,您能回答我三个问题吗?”

这下楚兰因倒是真觉得他长进了。

因在李普洱问出这句话时,他背在身后的手上正攥了一雪,如果一旦发现对方答的不对劲,便会立即撒出,来个出其不意。

这赌的是一个机会,如若双方实力真的悬差太大,李普洱做什么也无济于事。

可若还有一搏之力,这大雪就是天然的掩护。

恶劣环境本就对修士的感知有损,或者对方与自己一样也失了灵力,只要拉开了距离,便是有一线逃脱的希望。

楚兰因道:“你问。”

“楚长老平日里叫我什么?”

“小普洱,小点心。”

“我考核阵术会不会挂?”

“虽然说不会你能高兴点儿,但我就昧良心了,以你目前这水平,真的是必挂无疑。”

李普洱得到这答案,勉强信他,犹豫一阵,再道:“那,木道友是你什么?”

这个问题,就真的很微妙了。

楚兰因尝试换位思考了一下,觉得在李普洱心中,自己应该会回答——“儿子”。

难得的剑灵在心中默默了一阵。

楚兰因答:“是我儿。”

心里却极很郁闷,这个瓜娃子,老子头一回说谎,就交代在他这里了!

“怎么可能!”结果李普洱厉声反驳道:“分明是至交好友!”

“我特么——”

什么时候你就变了!

“看我大招!”

“等——”

楚兰因竟一声被他驳的接不上话,紧接着,扑面就是一捧雪。

“……噗。”吐雪中。

楚兰因抹了把脸,差点就想冲上去捶这娃子的脑壳。

总之,最后,剑灵废了一番功夫,才让李普洱相信自己真的是楚长老。

具体操作就是利用灵线,让他回忆了一下他们共同的经历。

其中李普洱中招三生有法梦幻盘,穿裙子嘤嘤那段,他给李小道友来了个循环滚动三百六十度识海内立体播放,这才证明了自己的身份。

再之后就是找其他人。

结果一个没找着,就他们两个还险些走散了。

雪实在太大,一直傻站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还不如先找个地方避一避。

“楚长老,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是中幻术了吗?”李普洱单臂挡风,喊道。

他撑不出灵屏,也没有楚兰因飘的自在,每走出一步,小腿肚子都深深陷进雪地里。

“是爻镜,这术后来被当禁术了,你不知道也正常。”

“怎么这么耳熟……”

李普洱呐呐道。

“放弃吧小普洱,你的阵术来不及了,放开耍吧——”

楚兰因感慨了一声:“还有,以后还是别对着我背书,就背了那一段,三个阵都出了,你要是背什么毁天灭地的大法诀,不得坑死我。”

但他还是解释道:“爻镜,特点就是灵力构世,比起心魔阵更加灵活,卜算为主,可以叠用很多东西,比如我们的灵力,必然是用了其他法器镇压。”

“还有这种能压住修为灵力的法器?”李普洱心中一沉:“那不是专克修士,为我们极为不利啊!”

楚兰因颔首:“是,这种东西在太徽没有,并不代表其他境界没有啊,所以凌华宗才会有不用灵力练剑阵的传统。”

他不想说话了,一张嘴就被灌了满口风,雪大风大到他飘的都不是很稳,于是飞快道:“前面有个山洞,去避避。”

一人一灵费了一番功夫才到山洞前。

李普洱先行进去,他眼里不差,立即发现这山洞中已经躲了一个人。

此人坐在暗处,头戴斗笠,这么冷的天,身上竟是只一身灰褐色的单衣,另有一件蓑衣放在手边。

看身形与坐姿,该是个三四十的男子,怀里抱了一把铁剑,嘴里咬了根短木枝。

逐渐融化的雪从单衣上滴下,在他坐的地上积化成了一滩,愈发使他更有了几分江湖落魄。

而李普洱一入洞中,便闻到了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儿,正是从那人身上散出。

见了他们,这人也无动静,依然以斗笠遮住面容。

这天寒地冻的,他也并未升篝火,只是抱臂靠着洞壁,如果不是胸口起伏,还真容易被当成一具尸首。

“这位大哥,我与家师路过此地,大雪封路,不得已在此借地,还请大哥通融。”李普洱向他抱了抱拳,编了个来历。

如今他也是熟能生巧,对套用身份这种活计已是十分老练了。

眼下他们没有了灵力,与凡夫无异,不论对方是修士还是妖魔,都会忌惮于凡人的因果牵连,一般不会对他们怎样。

对方抬手一指对面,示意他们坐那儿,别靠自己这边。

李普洱便与楚兰因坐到了那边。

没有灵力,连传音都做不到,李普洱就没有敢开口,生怕对面是个修士能听的一清二楚,当他们是什么不正经宗门的魔修。

但楚兰因却率先说话了。

他对坐在对面的人道:“大哥哪里人士?”

洞外的风尖锐异常,像是有什么在外惨叫。

“甘州。”

半晌,男人声线粗糙传来。

“甘州多美酒佳酿,是个好地方。”楚兰因似乎就是在与他闲聊,李普洱察觉到不对,一时不敢插话,只在体内悄悄运起灵力,凝于双眼。

灵力被封,但不是真正消失一空,诸如探查术法等在体内运转的法诀,还是能起到作用。

李普洱定睛看去,紧接着竟是觉得心脏重重一坠。

眼前此人,竟是个已经残废了的剑修。

仅凭他粗浅的探查之术,李普洱也能感知到对方灵气低落,灵力乱七八糟。

而且还隐隐有对冲阴晦之象。

——此人竟已经走火入魔。

修士走火入魔,入的不是魔族,却会被各道所唾弃。因他们魔心横生,几乎没有理智可言,疯则杀人。

偶有清醒时,心性上也会有大变化,喜怒无常,难以捉摸。

李普洱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随时提防着对方突然的暴起攻击。

而楚兰因看到的东西其实比这还要多,那些灵线纠葛成的死结几乎已经没有解开的余地。

此人命不久矣。

然而他仍道:“甘州是不是有很多好玩儿的去处?雾山上的云雾一样的桃花,白雀大街的酒楼里有最好的说书先生,还有一条沁水河,年节河岸火树银花,水上飘满了愿灯,那条河流过一个镇子,镇子与一座宗门同名。”

更加浓重的血腥味从此人身上逸散出来,这是有异于魔族甜腻的气息,昭示着他杀过人,也明示了他此时状态的不稳定。

李普洱大抵猜测楚长老是在分散对方注意力,而他自己正随时准备拔剑。

但他心中一直萦绕着一种异样的感觉,从这人出现开始便盘旋不去,很古怪,却形容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