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不悟

楚兰因并未睡太久,但睡得沉。

一刻小憩,等他朦胧有了意识时,他们才刚入曲州边境的城池不久。

这城便叫椿城。

椿城完全属于人间界,曲州又是水乡,州内河道交错纵横,湖泊遍布。

城外水田村舍,散落如星;城中建筑多是白瓦灰墙,窄巷深深,青石板铺出长阶短阶,映出雪后青色的天空。

剑灵隐约觉得四周摇摇晃晃,却又足够暖和,像是枕在了飘于天边的大团云彩里,柔软又舒适。

事实上他们正乘着乌篷船,走水路入城。

椿城昨夜才下了头一场雪,不若北地一夜过后银装素裹,这南地存不住冰雪,如今也仅在竹篾篷的罅隙里留了一道白痕,与漆成黑色的篷顶相对,似有了一种别样的禅意。

南边的雪也下的断断续续,他们乘船后不多时又吹了一阵。

沧山用披风裹住了怀里的剑灵,毛茸茸的领子遮去楚兰因大半张脸,鬓边的一缕乌发却不知何时沾上了偷溜进来的雪子,软绵绵的一粒粒,转眼就消融成了水珠,滑到剑灵脖子里。

楚兰因哼哼了两声,侧了身埋过脸,窝向了木傀胸膛挡出的一方温暖间。

一旁正吃甜糕的李普洱心中涌起一股灵光,突凤然就想找个人分享分享。

惯来的分享对象屠小窗不在,他实在耐不住,便从袖中摸了《阵术》出来,挑了空白的地儿,提笔就要写一段。

“窝着的剑灵像是在……”

像是在干什么呢?

李普洱低头捂脸,总算发现自己的文笔实在稀烂,连个比喻都扯不出来。

他咬着笔头许久,也没琢磨出个恰当的譬喻。

就在这时,船身一晃,他那横着的胳膊肘没收住,不慎撞上身边的木道友。

闭目养神的沧山睁开眼,见李普洱摊开在膝盖上的书,低头一瞧,也笑了。

木傀伸手拿过李普洱的笔,在那句话边上寥寥几下,勾勒出一只把枕在屋檐上的长剑的侧影。

对比着那简笔画,李普洱偷摸摸对照了楚长老。

此时的楚长老睡得惬意,眉头全然舒展开,那含了几分肃杀的眉眼也柔化了许多,如沐浴在暖阳下的长刃,不再寒光凌凌,只觉秋水微澜,一痕江月。

李普洱默默向木道友比了个大拇指。

随后他自己也想画一回,可再一转头,却惊讶发现木道友竟稍换了个姿势,正正好就挡住了楚长老。

这就是不给看了。

……我的创作遇到了极大的阻碍。

李普洱鼓了腮帮子,又写:“木道友像是要把楚长老藏在他的叶子里!”

偏偏这句话一出,他瞬间文思泉涌了,提笔刷刷写了下去。

楚兰因醒来时,就见小普洱侧着身对着那蓝封皮的《阵术》疯狂做笔记。

他在心中大呼,我凌华宗前途无限啊,这也太勤勉了,在路上还不忘刻苦读书。

剑灵醒虽醒了,但不是很想动弹,仿佛这连天的水汽也沾湿了他的灵体,真像是毫无防备地肆意躺在灰瓦间,晒在那冬日午后难得的阳光下。

沧山也看出他的疲倦,五行阵对灵体的消耗并不小,椿城禁御气飞行,他特意取道水路入城,就能以最快的速度抵达椿城灵眼所在。

剑灵在灵气充沛之地便能舒服一些,也不会频发灵躁。

“这是船上?”楚兰因环顾周遭灵线的构成,低声问道。

他刚醒来时嗓音偏哑,听来多少带了些鼻音,却在尾音处有微微的扬调和卷舌。

那披蓑衣戴斗笠的船家听了,笑道:“仙君打哪来?这口音像是南地去北边修习的呀。”

城内十成十皆是凡人,几乎没有修士往来,较宁州大城相比,红尘气息浓重,天上无灵舟行过,地上也无琳琅法器,他们对修士的称呼甚至还保留了很古早的“仙君”之名。

“打甘州来的呀。”楚兰因眨了眨眼,忽然发现自己的弦音像是跟着这船家的跑偏了,居然也“呀”来“呀”去。

船家被他逗地愈发愉悦地笑了起来,抬起斗笠,露出一张历经过许多岁月的面孔,眼角细纹深刻,鬓角不曾点雪也添了白,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模样,清丽明艳,该如夏日初荷。

“甘州,好远呢。”船家朗声道:“甘州一壶桃花酒,沉龙关外不渡河,很有名!近来终于听了消息说要停战了——真好啊,改日去你们甘州喝酒!”

这句话说的是甘州的桃花酿和魔界的渡河酒,都是闻名太徽的佳酿,但显然在人族这里,还是认为甘州桃花酿会更胜一筹。

“不过我们曲州椿城虽然没有酒,但好吃好玩的也不少,正巧今日大隐华寺的大师前来讲经,也比半月前热闹了许多,仙君们若得空能多住几日,倒可以四处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