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出障

琴音响彻四方天地。

从鸣崖至古家本宅,掠过古杏城上空,向更远方荡去。

修真世家内风起云涌,凡界长街熙攘依旧。

正挑纸风车小姑娘扯一扯父亲朱红官袍的袖摆,脆生生问道:“爹爹,谁在弹琴?”

男子间幺女抱起来,颠了颠,惹的她咯咯地笑,逗她道:“是山神在起弦。”

藕节般的小胳膊环住爹爹的脖子,她把脸埋在雪白的毛领中,撒了个娇:“真好听。爹爹,阿茵要最上头的那支,还要一串糖葫芦,给娘亲的新袄子的料子也莫忘了。”

“好啦,阿茵记得真牢,长大了比爹爹还要厉害喽。”面目沧桑的文官用额角碰了碰小女儿的鬓发,小丫头笑的更欢,抓住他的头发,欢声学舌道:“厉害呀!”

卖纸风车的汉子摘了那支递给她,却不要银子,乐呵呵道:“送你,不要钱。”

小姑娘正摇头,却听隔壁卖橘子的婶子朝那摊主喊道:“看你乐的,谁家没添过大胖小子似的,还不快回去陪你媳妇儿!对了,你家小儿叫什么,不会又是狗蛋子吧?”

“这次是狗剩子……”摊主挠挠头,梗着脖子道:“不过——大名是我花大价钱请书院先生起的,俺家娃儿出生那天刚巧出太阳了,天瓦蓝瓦蓝,先生说那便叫‘青’!”

“雨过天青。”文官对小女道:“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雨过了,天就放晴,那时的天清如水洗,天高云远,倦鸟归巢。”

障中人如何知自己身在障中?

正如剑灵初入障时对李普洱说的那样,三生有法梦幻盘覆于整个障界,阴气吸引来游荡人间的“执”,却未吞噬融化,在障主的执念的引导下,皆投入了这片天地,正如一场黄粱大梦。

阿茵不会再长大了。

她亦是,被收入此方境中的一缕执念。

弦音淙淙,细细听来,却依稀可闻青鸟啼鸣。

楚清恨古氏,但却并不憎恨这个时间点上的古杏城。

他的执念拢出一方无解障界,执念消散之时,楚兰因从长弦中听到了他的低语。

“……莫要叫醒,我这千千万万的梦中人啊。”

皲裂的声音一点点从天顶传来,却被隔绝在了曲调之外,并没有惊动城中百姓。

中方世界像是生出裂缝一只青瓷瓶,在崩裂的尽头,终于显出几分有别于仇恨的温柔。

一曲因果判,生杀之下,长弦变调。

铮铮铿锵的曲风转歇了,“一枕黄梁”术法揉在清浅的曲调中,随着弦音扩远。

破开一方障,一如打碎幻阵,是天塌地陷,是山川变色。

是每一个障中的幻影,都将直面自己消解化散的过程。

可在一枕黄梁中,这美梦并不会被发觉。障界不至于直面这地狱之景,万千执念随障界散开的一瞬间,也不会想起自己已经死去的这个事实。

那弦音似珠钗上的小珠相撞,洒落在如冬日阳光下,飘零于凡尘的街头巷陌。

叮叮当当,将这天长地久的美梦延续。

——最后一个音落下。

收弦的一瞬,李普洱猛地睁开眼,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又并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哭。

他转而向身侧看去,小魔君如有所悟,比较夸张的是两位剑灵前辈,正在抱头大声“呜呜呜”。

“前辈们,你们这是?”李普洱好奇道。

杀红尘用百川的衣领子蹭了蹭并不存在的眼泪,道:“我们这是一瞬间感知到了人族的情绪,激动的。”

李普洱更加好奇,追问道:“是何种情绪?”

“说不上来。”百川摇摇头,“就是各种各样,很复杂。唉,木道友你这本事真……欸?他人呢?”

两人两灵向崖壁看去。

只见方才木傀所在的石台,除一把琴外,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杀红尘几步上前,来到石台边缘,向下眺望。

饶是魔剑出身的他,在看清下方鸣崖的景象时,还是不由一惊。

红河血池,也不过如此了。

楚兰因握剑的手已被血沾满,兰因剑锋上却冷冽如故,不留半点血色,唯有那抹兰花印影透出了一抹暗红的光,倒比平日更添妖冶。

寻常人杀到这个地步,早该狂了性情,可剑灵眼底依然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