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没头没脑一句,几近无理取闹。田婴满肚子火还没地方发,嘴角微动,反问道:“什么礼?外臣未曾见到。”

卫淇低头一笑,双眼狡黠若狐狸, “秦国可是以激怒楚国为代价,替齐国分辨奸佞,助齐国认清了谁是敌,谁是友啊!”

田婴不置可否,从胸腔中发出冷冷一哼,倒是看向秦王,“秦王之师这般好口才,秦王还只给他客卿之位,未免太过吝啬了。这将黑说成白,将死说成活的本事,依照外臣鄙薄见解,纵使是许国相之位,也不为过。”

秦王未曾说话,只由得卫淇嘿嘿笑了两声,继续向田婴开炮。

“齐相过奖了。卫淇这张嘴,只骗敌,不骗友。”卫淇右手抬起,引向偏殿一侧的那面羊皮地图,“放眼六国,若说秦国最不可能与哪国开战,非齐国莫属。齐国与秦国,一个在东海,一个在西陲,中间隔着赵魏韩楚四国,国土丝毫不接壤,这是其一。齐国国力强盛,内有齐相主政,外有大将匡章领兵,五十日之内便可攻下燕国,秦国敬佩,不敢攻齐,这是其二。这还有一点嘛……”

卫淇话说一半藏一半,只断在中间未曾继续往下说,引得田婴也起了好奇心,忍不住往前倾了倾身子。

却见卫淇朝秦王稷拱手一躬,后者会意,轻轻朝门口挥了挥手,将殿内的婢女内侍尽数遣散出去。卫淇这才笑着看向田婴,拱起手来低声开口:“如今秦国之内,太后是楚人,左相是楚人,还少不了赵国那时送来的一批官吏。昔年拥立我王即立的赵楚两国,势力不可小觑。可是我王今年已经年满十六,他日主政,虎狼怎可由得枕畔有他人酣睡?若是想要除去赵楚,秦王还得仰仗齐国啊!”

田婴听完这话,眼皮一抬,只见秦王稷直起背来,拱手朝他深深一躬。田婴连忙起身上前,隔着木案将秦王稷扶起来,“秦王这是……”

年轻的秦王稷拉着田婴双臂,抬起头来,目中泪光点点,竟叫田婴一瞬以为方才自己出现了幻觉,丝毫见不到那个气宇轩昂的君王,眼中唯有一个委屈可怜的少年儿。

身旁的樗里疾叹了口气,拍拍秦王稷的背,看向田婴,声音中竟带上些年老疲态来,“自从孝公变法,秦国虽少用了老秦人,却也还能有六国贤才争艳的景象,算是不亏。可如今,唯有楚人当道,若非无计可施,也断不会远隔千里去请齐相前来啊!”

卫淇转身,从身后捧起一个长形木匣,站起身来,将那木匣捧到田婴那条木案上,伸手打开,取出一卷绢帛王书来,上头秦文齐文并书,末尾王印相印相随,艳艳暗红惹眼。

“齐相,虽说秦国路远,可只要齐国愿意,两国亦可互通婚嫁。”

田婴一瞧那绢帛上头文字,面上动容一瞬消散,鹰目看向卫淇,“你诈楚时,不是也用这样嫁娶手段吗?”

卫淇叹然一笑,指向那绢帛王书上的两枚王印相印,“王诺昭昭,不是卫淇空口白牙能匹敌的。秦国想要许配给齐国太子地的,可是秦王的亲姐,不是什么宗室旁支。只要齐相收下这婚书,三日后,秦国公主便会随齐相一同归齐,现下车马嫁妆一应俱全,只等着齐相点头了。”

田婴尚且未回一个字。卫淇只又凑过来低声道:“若是寻常邦交,秦国要谋求私利,必定用厚礼贿赂使者,可对着一心忠于齐国的齐相,秦国无计可施,只能用公利引诱齐相了。”

田婴忍不住笑出声,“公利?敢情先生教我?”

卫淇拱手朝田婴一躬,拉着田婴的手走到那羊皮地图前,另一只手点上林胡,由北至南,划至吴越,指尖引向地图西侧,“九州广大,周王室难以管理,分封又分封,才弄出如今各国争霸的祸乱来。以太行山、函谷关、桐柏山和大别山南北为界,以西,成我秦的郡县。以东……”指尖往东,从广阔燕赵,划过富庶宋楚,回到齐国临淄,卫淇双眼闪亮,声如天籁,“尽是齐土。”

田婴只觉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如若一瞬西北风起,将他吹了个透凉,周遭颜色皆褪去,唯有地图上那清晰墨迹,周遭声音皆散去,唯有卫淇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唯有秦国与齐国联手,方可做到。六国大乱,瓦釜雷鸣,便由得他乱去,你争我夺,先行壮大,日后的事,日后再说不迟。”

卫淇偏头瞧向秦王稷,只见少年眼中早不见了泪水,嘴角笑意难掩,看着田婴的背影,目中光亮渐渐幽深,如若林中虎狼,只舔舐着自己皮毛,等待利爪出鞘。

“齐相。”

田婴闻声转身,只见秦王稷端坐在木案后,脊背挺直,双手放在膝头,面色温润,笑意盈盈,朗声向他说道:“寡人还缺一位王后,敢问可否拜托齐相,替寡人了了这桩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