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泊宁伸手凑过去摸摸那黑马的鬃毛,扭头问白起道:“这匹?”

白起摇摇头,抬手指向另一匹,“那匹。”说罢,白起扶在木门上的手往外一拉,将马厩打开,蒋泊宁这才看清这两匹黑马来。

一匹通身乌黑,壮实无比,唯有额间一点白。另一匹要小一些,黑头黑身,唯有四只马蹄上的是雪白。

蒋泊宁一瞧,倒是乐了起来,“这两匹马怎么这么好看?一个四蹄踏雪,一个眉间一点白,是一窝的?”

白起点头,走进马厩去,将马具往两匹马上一套,反身将马缰马鞭递到蒋泊宁手中,抬起自己手中那马鞭,往不远处的山丘一指,问道:“走走?”

“好!”蒋泊宁牵着那“四蹄踏雪”走出马厩,没等蒋泊宁贴近,那马便自己凑过去,鼻翼耸耸,往蒋泊宁袖口凑过去。

蒋泊宁笑起来,揉揉那马的额头,夸道:“你鼻子好灵,知道我给你带好吃的了?”说着,蒋泊宁伸手探进袖袋里头,取出一个小布袋子来,掏出两块黄饴糖,放在手掌里头喂给它。

白起见她用糖喂马,亦笑起来,“你倒是机灵。”

马吃完了糖,蒋泊宁拍拍手掌,扳着马鞍翻身上马,攥紧手中缰绳坐稳,方才对白起说:“以前知道马爱吃糖,见卫淇家里有,顺了两块过来,免得你们秦马的性子像秦人的一样烈,闹得将我掀翻下去,我这腰可受不起了。”

白起拍拍身下黑马,抬起手中马鞭指向蒋泊宁骑着的那“四蹄踏雪”,说:“你那匹马是再温顺不过的了,要是性子烈会闹人,我怎么会留给你?”说着,脚下一夹马肚子,黑马低低嘶声,驮着白起往前跑去。蒋泊宁一拍战马,也笑着追了上去。

伏身马上,马蹄腾空如若追风一般前行,只叫人顿觉万物不过尔尔,唯有耳边风声,脚下绿草,头顶骄阳。世间广阔,连人的心情也像这开阔地势一般,风一吹,愁绪四散,再无踪迹。

马蹄渐缓,两匹黑马一前一后,沿着山坡背脊,慢慢踱步。

白起忽地转身过来,瞧向蒋泊宁,问道:“你此番入巴蜀,虽说司马将军稳妥可靠,可你也得在意一些,遇上苏代,更要时时小心有诈。”

蒋泊宁看向白起,脚下夹紧马肚子,跟上去与他并肩走马,嘴唇微张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还是抿起唇,将话收回去。

白起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扭头望向远处连绵不断的群山,道:“我此番作为副将随叔父开赴函谷关抵抗韩魏联军,战况如何不能预知,所需时日也不定。秦军之中自有信使,你要是有事要我帮忙,尽可叫信使送信到函谷关军中。”

蒋泊宁没出声,脚下力气松了,只看见白起与那匹黑马渐渐往远走去,双眼瞧着他背影,忍不住出神,长长叹了一口气。

韩魏联军陈兵函谷关,不该在这个时候。如今这个时空的时间线大乱,真的是到了她也不能预测的地步。历史上那次韩魏联军,诱因众多。可唯有一点,那该是白起成名的一场大战,史称伊阙之战。在那次大战之中,白起为主将,前后斩杀韩魏联军二十四万,俘虏魏将公孙喜,一战晋升为秦国国尉。可当时担任秦军主将的,一开始便是白起,并不是白山,那时的白起,爵位已经是左庶长,也并不是如今的公乘。

一切都不同了,原因不同,将领不同,话句话说,白起的命运如何,蒋泊宁也不知道了。

蓝天辽阔,大地无垠,在这浩瀚战国时间之内,蒋泊宁第一回觉得前途如此不可预知,叫她觉得心中闷闷,如同被揪着不能放开一般。

“白起。”蒋泊宁喊道。

白起闻声回头。

蒋泊宁攥紧手中缰绳,抿着唇看向他,忍了半晌,终是肩膀一垮,呼出一口气来,说道:“回去吧,我累了。”

白起眉心微微拧起来,拉着手中缰绳掉转马头,走到蒋泊宁面前,正想说什么,却见她回头策马朝山坡下而去,白衣黑马,广袖拂动,叫他喉头一紧,只终究能低下头去,轻轻叹了一口气。

青铜马车远远驶出蓝田大营,白起站在军营岗哨口,望着那马车后摇曳的幕帘,定定地出神。

“从巴蜀带回来的那墨家丫头?”

白起回头,见任鄙已不知何时站到身侧。白起看他面上笑容颇含深意,只冷冷道:“年近二十,早不是什么丫头了。”

任鄙噗嗤一笑,伸手在白起背上一拍,“巴蜀归秦都五年了,你这些年谢绝了多少亲事?如今连‘踏雪’都送给她了,还不成?”白起不答,任鄙只摇摇头叹了口气,“随她去吧,秦国多少好女子,何苦只眼瞧着这一个,难不成你还要像魏冉大夫一样,打光棍到三十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