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伯姬见丈夫来了,福身行了礼,道:“宁姑娘浑身是伤,君子找的太医令医术虽高明,却不方便,妾身去寻了一位医女来,可帮衬一二。”

苏代背着手,颔首道:“夫人有心。”话音刚落,便听内里传来一声沉闷痛呼,伴着低低颤抖哭泣,只叫听者纵使是石头打的心都能知那刻骨之痛。

燕伯姬抬头,见苏代眉心紧拧作一团,柔声道:“断骨重接,自然非比寻常,宁姑娘受苦了。”

苏代不置可否,眸色深深明晦不可辨认,许久却开口道:“她的罪名,是教唆他人杀你的父亲,你不恨她?”

燕伯姬倒吸一口凉气,只觉眼前这人一瞬阴冷得陌生起来,忍不住低下头去,道:“宁,宁姑娘是君子的小妹,君子要救,自然有君子的道理。妾,妾身相信君子不会害父王。”说着,燕伯姬只觉腕间一暖,抬头,苏代面上冰冷已不可寻,柔目含笑,仍是那翩翩的洛阳王畿儿郎。

苏代揉着她纤细腕骨,道:“当然,便是因着你在,我也会忠于燕王。”

燕伯姬心中一暖,双颊含羞,低下头去不回话。

房中太医令领着医女出来,握着手上布巾擦了擦额头的热汗,朝苏代拱手一躬,道:“宁姑娘身上断骨已接,用木板固定,上了伤药,其余的,尽是些击打后的血瘀,已经敷了散瘀的药,便无甚大碍了。臣开两帖药,宁姑娘服上个五日,五日之后,臣再来看,再开方子给宁姑娘。”

苏代朝太医令拱手,道:“有劳了。这断骨接好,还需多少时日能够康复?”

太医令道:“宁姑娘底子好,想来夏日过了,也能好得如初了。只是天热,需要好好照料,且不可挪动过多,以免错骨。”

苏代从旁小厮手中取过一袋燕币,交到太医令手中,道:“燕王那处自有我去言说,太医令无需担忧。”

说罢,让身旁小厮送太医令从后门离开苏府,自己理了理衣袍,走进那客房之中。

客房之中,血腥气味未散,混着浓厚药香。房中榻上,蒋泊宁正靠着被枕,眯着眼细细喘着气,长发披散开来,额头尽是汗水,打湿了鬓发,黏在苍白不见血色的脸上,叫她整个人如若鬼魅一般。

苏代走到榻边,跪坐在软墩上,看了蒋泊宁许久,开口道:“燕王那边,我自会替你求情,你别担心。等你伤好,便在苏宅住下,别再入燕王宫了。”

蒋泊宁眼皮微微抬起,气若游丝,声音若浮在空中一般:“代兄,知道是谁害我,不是吗?”

苏代沉吟半晌,道:“你猜得出,不是吗?”

蒋泊宁抬眼看向房顶,只觉眼角冰凉,泪珠滑落,道:“知道,只不明白。我何处惹了她,便是昨日事起,我还想让青榕送信给她,想保她平安。却不曾想,我是将青榕送去了死地。”

苏代长长叹了口气,伸手覆上蒋泊宁的手背,道:“你可知,公子平与易后,并非你所见的那般。今日市被临阵而反,便是市被的庶女,公子平的妾,将那两人的丑事捅到了市被面前。”

蒋泊宁侧过脸来,银牙紧咬,只叫下颌线都绷紧起来。

苏代仍道:“今日公子平兵败出逃,易后当即面见燕王,说是你通齐叛燕,教唆公子平谋反,燕王这才下令将你捉拿。我得了消息,当即去求情,带人去救你,却还是晚了一步,叫你受苦了。”

蒋泊宁冷笑,点着头道:“好哇,我视她为主,好意为她筹谋,她却自始自终将我当作盾牌,真好,是我有眼无珠,有眼无珠!”蒋泊宁笑着,那眼泪却不住地流,双手攥拳,指甲深入手掌,一下下锤着榻,直要把自己的掌骨锤碎一般。

苏代伸手握住她一双拳头,急道:“你恨那秦女便是,作贱自己做什么?!再说,你如今留住命在,已算是大幸,不要再鲁莽了!”

“命?”蒋泊宁愣愣看着苏代,道:“我做错了事情,我的命在!可青榕的不在了,她做错了什么?凭什么她的命没有了!凭什么我还在!”

苏代面上大骇,只劝道:“不过是个婢女,无甚打紧的,我再给你卖好的丫头!”

蒋泊宁摇着头,不顾身上伤痛,只要将眼珠子哭出来一样,“不是的,不是的,那是我的青榕啊,是我的家我的青榕啊!若不是我,她总还是有命在的啊!她与你不同啊!”

苏代拧着眉头,一头雾水,只觉蒋泊宁是伤心过度,竟开始说胡话了。

忽地外头小厮大喊一声,“先生!”

苏代眉心挑起,一面按住蒋泊宁,一面回头朝外头怒斥道:“何事!”

小厮快步急趋进来,颤颤巍巍拱手道:“易后那边拦不住了,闹着要见先生还有……还有宁姑娘。莫说是家老了,便是夫人也去了,也还是挡不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