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小二端着酒肉上来时,楚叔笑呵呵接过,随口道:“听闻过两日秦使入蓟城,来的是那个还不到十岁的秦国公子。”

蒋泊宁会意,接过酒壶双手为楚叔斟上一杯,道:“长兄即位,自己孤身一人到这千里外为质子,真是可怜见的,不过也算这秦国的公子有胆识,不知会在哪家驿站客舍落脚,真想去瞧一瞧。”

楚叔笑着抚掌大呼:“这倒是!这倒是!得去瞧一瞧,说不定能见到大名鼎鼎的苏秦,不是说苏秦曾入秦国,被这刚崩的秦惠文王拒了吗?这不识才的仇,你猜这苏秦可会报复在小公子头上!”

听见这话,酒肆小二一拍袖口,叉腰道:“客官他国来的吧?苏秦虽说不怎么样,可做过我燕国相国的人,断不会做这样为难小儿的事情,为他人不齿!再说了,苏秦如今也不在燕国咯!”

蒋泊宁眨眨眼,拉住酒肆小二,问道:“怎会如此,苏秦如今去了何处?”

酒肆小二撇撇嘴,不情愿道:“苏秦与文侯夫人那些事,唉,不说了。苏秦啊,早逃去齐国去了。”

楚叔眉头挑高,嘴角抑制不住笑意,忙用手掩住,道:“如此,真是可惜了,无法见这大名鼎鼎的鬼谷门生了。”

酒肆小二话匣子开了,刚往别处走了两步,又折回来道:“至于那秦国的公子啊,恕我直言,二位也莫要想太多,宫中的易王后乃是秦国公主,就是刚刚崩逝的秦惠文王的长女,依小人瞧,这公子多半是住在宫中,跟着她长姐,哪里会在外头落脚,如此寒酸呢?”

说罢,酒肆小二拱手做了个揖,退了下去。

蒋泊宁手点着酒杯杯沿,低头算了算燕国国君的辈分,这燕易后,应当是刚刚卸任那位燕王哙的嫡母,原本该是燕国的太后。这样一想来,酒肆小二哥说的也不无道理,蒋泊宁此前并不知如今这燕易后是秦国公主,这样一来,要是等秦国使节送公子稷入燕王宫,只怕是她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公子稷一面,何谈靠上这未来的秦王靠山。

楚叔将案上肉羹往蒋泊宁面前一推,道:“我这儿还有张仪与明镜留下的书信,给秦国使节并不成,诓骗燕王宫的侍卫该不成问题,只消你见着公子稷或是燕易后,便不愁后头的事情。等你事成,我再与卫淇南下齐国……”

未等楚叔说完,蒋泊宁抢先道:“楚叔,莫要再去寻苏秦了,苏秦既然与燕文侯夫人有情,必定忠于燕国,此去齐国,不是逃,是入齐为燕谋划,如此,不会有善果。”

自然不会有善果,历史上苏秦逃燕入齐,根本缘由是何无从知晓,可最终确实是死在齐国,此时再去寻苏秦当靠山,倒不如说是自寻死路了。

楚叔拧起眉头,道:“这话有理,我一人倒无所谓,留在燕国也无甚,只是卫淇,不好将他拖在此处。”

蒋泊宁想了片刻,道:“楚叔跟着张仪许久,也知道公子稷性情儒雅温良,如今到燕国为质子不过一时,秦国内有八子娘娘与咸阳令魏冉,不日必定回秦国。等公子稷日后回秦,身有质子之功,加上母族势力,不可小觑。此时他孤身一人在燕国,我们若帮了他一把,他日得到的回报,又怎会少?”

楚叔抬手饮下半杯燕酒,点着头道:“你是这样的打算。也是一条好路子。也罢!回去与卫淇说道说道,让他自己抉择吧。”

蒋泊宁一笑,三两口将碗中肉羹吃尽,取出手帕来擦擦嘴角。楚叔喝完杯中酒,吃了肉羹,呼唤酒肆小二过来结了帐,拍拍衣袍便与蒋泊宁一同起身,往酒肆外头走去。两人还未迈出酒肆大门,却听见后头一声呼唤——

“泊宁?”

蒋泊宁闻声,正觉得熟悉,一回头,却见一青年白衫蓝袍,发束玉冠,长身玉立,正站在酒肆内堂,见她回头来,双眼发亮,三两步走过来。那人笑得春风满面,却叫蒋泊宁浑身一颤,只道不是冤家不聚头。

来者,正是苏秦之弟,如今燕国里头妇孺皆知的客卿苏代。

蒋泊宁回神,拱手行礼,道:“代兄。”

这称呼叫苏代不禁一愣,被喊了十数年的“弋师兄”,一瞬成为“代兄”,蓦地疏远,叫他脸上笑容亦是一顿。此时苏代早不是当年唐弋,只眨眼便笑着伸手来拍拍蒋泊宁的头顶道,“不到一年,学得这样有礼貌,看来秦国也不是什么戎狄之邦。”

蒋泊宁对苏代道:“这是楚叔。”又偏头对楚叔道:“苏代,苏秦之弟。”

楚叔与苏代拱了拱手,算是打了个照面,亦无话可说。

苏代放下手去,问蒋泊宁:“怎么入了燕国?”刚说完,眸中明晦微变,轻轻笑了一声,“因着公子稷来,先派你入燕探路不成?秦王荡,不见得如此疼爱这个庶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