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叔紧着手中缰绳往后一仰,支起一条腿靠着点头笑起来,道:“你这丫头脑筋动起来也是挺机灵的。好!你想得不错,昨日我们路过邯郸时,我才听赵人说起,过几日秦国的使节车马便要借道邯郸,送质子入燕,送的便是芈八子的长子公子稷。”

蒋泊宁双眼一亮,喜道:“楚叔,我们可否掉转车头,在邯郸等秦国的车马?”

楚叔思忖片刻,拧着眉头反问她道:“先不说秦国车马会否在邯郸停留,单是这如何靠近秦国使节,便是棘手,我手上虽有张仪与明镜的凭信,但如今太子荡与甘茂当道,这些早不能作数。依我看,你若想投奔公子稷,倒不如在燕国等到公子稷安定下来,两国使节交接间隙,你再寻机会与公子稷见上一面。我这边,送卫淇去燕国找先生的门生,与你顺路,不拖沓行程,也算便宜。”

蒋泊宁还在思索,终究难以放下身后不远处的邯郸。楚叔见她如此,笑着扬了扬手中缰绳,道:“纵使我将你丢在邯郸,你自己数一数,你手里那几块秦币魏钱够你在邯郸等多久?噢,是了,你还一块赵刀都不曾有呢!”

楚叔笑声爽朗,直叫蒋泊宁满脸通红。楚叔这话说得一点没错,如今蒋泊宁出了秦魏两国便是身无分文,就是去换钱,也不知道汇率几何,若是跟楚叔和卫淇分开,真是连口热汤饭也吃不上,别说什么用银钱打点着靠近公子稷了。这下,又似乎回到起点一般,没钱没文化,大腿够不着。一瞬蒋泊宁竟想,何时天公能作怜,再凭空掉一个耿直白起下来该有多好。

“泊宁丫头啊!你楚叔我开玩笑的,你莫要当真啊!”楚叔见蒋泊宁垂着脑袋不言不语,还以为她当了真,忙说道:“你个小丫头片子无依无靠的,我纵使把卫淇丢出去,也不会撇下你的,再不济总得把你送回巨子那处才好。”

楚叔这话说得直白暖心,叫蒋泊宁忍不住笑出声,正要开口去宽慰楚叔,却听见后头传来卫淇的咋呼叫骂。

“楚叔!这……这可不成样子!明明我与您才算是同门,怎得偏袒她,要丢了我去!”

楚叔方才也就是随口一说,此刻被卫淇揪住,摸摸脑袋道:“你比她年长,又是个男娃,皮糙肉厚的,争个什么气!”

卫淇也不知哪里来的泼皮劲儿,硬是争道:“我明明比她细皮嫩肉,要是打起来,指不定她怎么凶咧!”

蒋泊宁听着,捧腹笑倒,只叫道:“还真是鬼谷门生,这强词夺理的样子,可不是像极了张仪!”

一听蒋泊宁这话,连楚叔亦抚掌叫好,直说卫淇与张仪那副样子像了个七八成。张仪乃是鬼谷子的得意门生,卫淇这样听了,虽明知是贬他的话,仍当作褒扬装了个满怀,笑嘻嘻地退回去再不说话。

蒋泊宁笑意减收,正要退回轺车内里,抬头看了看头顶太阳,眉头微皱,从衣襟中掏出前两日刚做好的小木盒指南针,抖了抖掰开拨正里头的小磁针,一瞧方位,合上指南盒,对楚叔问道:“如今可是往东北方向走?”

楚叔摇摇头,“往的是正东,绕开中山国,前头便是巨鹿,咱们打巨鹿那边入燕国。中山国与赵国如今不大太平,能躲自然躲。”说罢,楚叔瞧了瞧蒋泊手中的小盒子,问道:“你这是何物,能辨别南北方位不成?”

蒋泊宁将那指南盒递到楚叔面前,道:“能是能,有时不太准,得带着磁石校正,刚刚做好的小玩意儿,随口问两句,好回去改好了,他日能派上大用场也说不定。”

楚叔拿起指南盒,抠开盖子眯着眼睛瞧了瞧内里,只见小小铁针立在正中,手腕偏转,铁针不动,针尖与南北相对时,涂上了红漆的那一端倒真是指向北方,不过有些偏移,勉强可用。楚叔将指南盒合上,交换给蒋泊宁,道:“墨家机关灵巧当真厉害!若是阴雨天,不见日月星辰,这东西真是好用。”

蒋泊宁将那指南盒握在手中,坐在轺车前头,细细看着那小磁针左右晃动。起初她刚刚到战国,就十分想做指南针一类的小东西,一是有所顾忌,二是她毕竟只有高三的基础知识,也许力所不能及。如今破罐子破摔,只想铁着头往前冲,也就放开了手脚,这边敲敲那头改改起来。动起手来生活有些意趣,反倒没那么想家了。

蒋泊宁将指南盒收尽袖袋中,抬头往前看,便见路上绿荫消散,黑马牵引着青铜轺车绕入一大湖边缘,青绿湖蓝交错,日光映衬,浩大巨鹿泽波光粼粼,煞是怡人。

蓦地,蒋泊宁眼见瞧见了那湖边正有兵甲押送着一队人走过,队伍在巨鹿泽边上歇息,有两三兵士下湖边打水去了。轺车路过,蒋泊宁定睛往队中看过去,只见其中女多男少,男丁看上去更是皆不满弱冠,面上均是刺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