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子眼皮开合,终是叹了口气道,“我纵横一家,只求名不求终,张仪这盘棋下得不错,算是不负他多年所学,你无需为他多叹息,倒是想想你自己该何去何从的好。”说罢,对卫淇问道:“墨家来的那个孩子,如今在何处?”

卫淇道:“在后头云梦潭,老师可要找她?”

鬼谷子点点头,“带她来见我,我有话与她说。”

卫淇闻言,对着鬼谷子拱手一躬,便退了出去。

楚叔亦抬起手来,正欲行礼退出去,却听鬼谷子道:“张仪为秦国奔走多年,如今离秦,该是归隐山林,躲避灾祸。你便是寻遍南北,恐难找到他们踪迹。我已经风烛残年,不久于世,卫淇虽年轻,却心细如尘。你离开鬼谷之日,将他一同带走,从此,莫再回鬼谷了。”

楚叔定定看着鬼谷子,竟愣在原地,细细回想着鬼谷子的话不敢回应。在他心中,鬼谷子恍若是人世以外的存在,幽居这云梦山的鬼谷之中,门徒却个个是能在鬼谷之外搅动风云的俊杰鬼才,不禁叫楚叔觉得,这鬼谷子能在鬼谷之中,如山石一般存在,永不消逝。

鬼谷子双眼似是无神,心中却是清明,似是猜中了楚叔所想,道:“世间万物有始便有终,你莫要太挂怀。你这一身武艺,该择良木而栖,莫要愚忠,张仪已然归隐,我也快要终于这鬼谷,都不是你的良木了。”

楚叔不禁心中大恸,撩起身前衣袍,跪地朝鬼谷子一叩,道:“先生虽未收我为徒,但我敬重先生为师,谢先生教导之恩,定不辜负先生。”

鬼谷子沉默半晌,徐徐抬起一只手,往前虚扶,道:“去吧。”

楚叔一出石屋,正好看见卫淇带着蒋泊宁回来,一个愁眉不展,一个面如死灰。前头的蒋泊宁面上没有半分表情,只抬起眼皮来瞧了楚叔一眼。

卫淇见楚叔眼中湿润,正想问,却见楚叔抬手擦了擦眼角,催促道:“快带她进去见先生罢,莫叫先生等急了。”

卫淇心中虽疑惑,却也懂楚叔不愿言说,只颔首一点,领着蒋泊宁往内里走,将蒋泊宁往鬼谷子眼前一丢,便躬身退了出去。

蒋泊宁人虽坐在鬼谷子身前,那双眼却比鬼谷子的眼睛还无神,飘忽着无焦点,仿佛灵魂出窍一般。鬼谷子伸手往旁一摸,抬起手来往身前一放,叮铃铃金属之声响起,一封铜管落在木案上。

鬼谷子道:“孩子,开了这信,这信不是明镜给我的,是她给你的。”

蒋泊宁渐渐抬起眼皮,双眼好容易聚焦,盯着鬼谷子,冷笑道:“她既然明知道我无法回家,注定要困在这战国,还将我如同猴子般戏耍,指点我来到鬼谷,叫我彻彻底底死心。又怎么还会留下书信给我?取笑我不成?”

鬼谷子摇摇头,轻笑出声:“明镜行事自有她的道理,你这些时日如若行尸走肉,让你来到鬼谷再告知你实情,难道不是明镜为你打算的吗?若你在秦王宫那样的漩涡之中崩溃,还不知道要惹出什么麻烦来。你可知,秦王已崩,月前,太子荡即了位,成了新的秦王?”

蒋泊宁眉头微动,眼中这才有了些亮色,“怎么会如此快?秦惠文王崩,明明该是五年后的事情!”

鬼谷子头颅轻点,将面前的铜管信往前推,“明镜与你,都是变数,二十年来,她循规蹈矩,便是害怕一个不慎,未来便再不可知。你初来乍到,行事鲁莽随意,已不知道触了何人的逆鳞,要早早解决了秦王,以免夜长梦多了。”

蒋泊宁倒吸一口凉气,这下才觉得后怕起来,鬼谷子此话不假,战国乱世,国与国之间彼此牵扯不断,这秦惠文王死前五年虽无甚大事发生,可秦武王若是早了五年成为秦王,却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影响战国走向的事情。再者,背后黑手既然催了秦惠文王的命,保不齐如今得势,要将一干人等赶尽杀绝,一抬刀,砍不死芈八子那些后台硬的,便会先拿蒋泊宁这种小马仔开刀。

这一想,如若醍醐灌顶,将蒋泊宁一瞬点醒,倘若她那时再呆在秦王宫,自己的性命给赔进去也是早晚的事情,幸亏明镜这个老司机领路,将她早早送了出秦国。蒋泊宁伸出手去,将那铜管信摸过来,开了上头泥封,一字不落地读起来。

明镜所写,皆是简体小楷,一看,便叫蒋泊宁忍不住思念家乡,心中酸痛,几乎要落下泪来。蒋泊宁忍着泪看完羊皮信,抬手想要将信烧掉,却又舍不下那一个个简体小字,终究收起来放入衣襟里头。

鬼谷子察觉,问道:“可想好了,何去何从?”

蒋泊宁停顿半晌,双手放在膝前,道:“想好了,我听明镜夫人的,去燕国,等我的良木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