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起声音沉沉,更有令人叹服的坚定,叫蒋泊宁想起那日在巴子梁下,他也如此对她说的那一句——“你莫要怕,我在,便不会叫你给我陪葬。”

可这一回不一样,蒋泊宁不担心她自己,不过十天半月,她必能从张仪口中挖出鬼谷子的下落,寻路回家去。而苏代,将会在数十年之后,用纵横之术,架上白起的咽喉。

蒋泊宁抬手灌了一口秦酒,热辣辣的苦酒下肚,蒋泊宁咬牙对白起说:“我只怕我今日之失,会是明日之非。这‘非’带来的祸害,不是落在我头上,是落在旁人的头上。”

白起定定看着蒋泊宁,冷笑道:“怎么,这次又先知到了什么?莫不是那苏代以后会要了我的命?”

蒋泊宁醉意上头,竟点头吼道:“是,那苏代以后会要了你的命!”蒋泊宁吼完,眼睛都红了,一把将囊袋盖上,丢到白起的怀中,仍发着莫名火,道,“倘若我那日不帮苏代去救杜若,兴许蜀王就能带着杜若逃走,不必……”

白起沉声打断她的话,“蜀王带着杜若逃走又如何?秦军攻入成都城,也必然将苴侯女杜若救出来,便是我这个小小百夫长也知道,那道蜀王迎娶苴侯女的王书,早就在攻下葭萌之前便已经从咸阳发出。此事早就定了,只要杜若活着,苴侯必定流放,苴侯女必定会嫁给公子通。”

白起叹了口气,看着蒋泊宁,伸手去将她眼角的眼泪抹去,难得软下声音来,道:“我说了,这与你无关。”又重复道:“便是他日苏代真的杀了我,也与你无关。”

白起指腹粗糙,动作又笨拙,把蒋泊宁弄得眼睛痒痒,她揉揉眼睛,想要反驳他两句,可白起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脑子有些糊涂,脸也烫,只道:“我说不过你,连你这木头也说不过了。”

白起用手背探了探蒋泊宁的脸颊,便知道她有些醉了,道:“好了,你也别多想了,莫要做你说的那个苦什么僧,明日才来的事情,便明日再去理会,何况苏代如今还成不了什么气候。”说着,白起站起身来,拉起蒋泊宁,道:“上来,我背你回去。”

蒋泊宁晃着脑袋顺着白起的手臂爬到他的背上,垂下脑袋来贴着白起的肩颈,喃喃道:“你说的有道理,这不是我能左右的事情,只是,只是,我若再继续在这儿呆着,还不知道会弄出什么事情来。”

白起伸手将那牛皮小囊袋挂回腰间,掂了掂背上的蒋泊宁,应和她的话,只有一句没一句地回道:“你不是先知吗?怎么,先知也怕以后的事?”

蒋泊宁轻轻哼了一声,“哪里有什么先知!傻木头!”

白起问道:“那你怎么知道预知了地动?还说我日后会杀二十万俘虏,又说那苏代日后能杀了我?”

白起脊背宽厚而温热,蒋泊宁伏在上头昏昏欲睡,声音含糊着道:“就是知道而已,已经有的事情,不是先知,是后知了。”

白起也知蒋泊宁是真醉了,轻笑着说了句“不知所谓”,沉默了一会儿,却问了蒋泊宁一句,“你呀,倒底是打哪儿来的,老是这样疯言疯语的。”

“哪儿?还能是哪儿?我家呀!”蒋泊宁伸着胳膊又往上蹭了蹭,说出一句,“哎呀,好想回家啊!”

蒋泊宁咕囔完,白起还想再问,却只听见背后呼吸声沉重均匀,已经是睡着了。

白起叹了口气,双手托着蒋泊宁的大腿,将背上的她扶正了位置,朝着蜀王宫一步步将她给驮回去。

墨家子弟都住在蜀王宫里头,为着那造桥建码头的事情奔走,日日进进出出的,白起刚背着蒋泊宁踏进蜀王宫正门,便有个墨家的女弟子从后头追了上来,瞧着白起背上的蒋泊宁,惊道:“呀!宁师妹这是怎么了?”

白起面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也冷,道:“无甚大碍,跟着我们喝了两口劳军酒,醉了。”

那女弟子手中还拿着一卷工图,指了指蜀王宫西侧的几座宫殿,道:“我也正要去寻巨子,你将宁师妹交予我便可。”

白起放手,冲着女弟子指的宫殿抬了抬下巴,道:“劳你引路。”

女弟子见这人冰山一样,也不敢再说什么,抱着羊皮卷轴工图,引路往唐姑果的住处走去。

此刻唐姑果正坐在殿前,借着日头看竹简,见自家弟子领着白起进来,心生疑惑,起身又见到了伏在白起背上的蒋泊宁,亦是一惊。

女弟子拱手行礼,道:“宁师妹混进秦军里头喝了两杯劳军酒,不胜酒力醉了。巨子莫要担心。”

唐姑果面色缓和,摆摆手道,“带她去后面歇着吧,给她换了衣裳擦把脸,将图放在此处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