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泊宁不答,咬着牙根垂眸不去看伯嬴。苴国不日便要倾覆,蒋泊宁真想告诉伯嬴,叫她快些带着季嬴逃走,可这二姝又能逃到哪儿去呢?这一逃,日后会对巴蜀,对秦,甚至对六国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一想到此处,蒋泊宁只觉得喉咙中如埋热炭一样无法开口。

蒋泊宁抬手合住伯嬴的手背,微微一笑道:“只怕我再想也不成了。你们那白伍长只觉得我是能预知地动的先知,要带我回秦国去献给秦王呢!”

“怎么……”

蒋泊宁抢过话头来,笑道:“等我去你们秦国当了大巫祝,你回秦国归宁时,可要来见我呀!”正笑着,蒋泊宁忽地换了副苦脸,拉着伯嬴的手道:“只求上苍庇佑,我那些预知地动的伎俩莫要失灵才好!要是失灵了,指不定怎么被你们秦国给五马分……”

伯嬴慌忙捂住蒋泊宁的嘴巴,拧起眉头嗔怪道:“胡说什么!”

蒋泊宁拉着伯嬴的手笑倒,软在她膝头上,抬头看她那张温柔娇媚的面容,手中五指渐渐握紧那小小的盘蛇铜镜。

第7章

苴国内的雄鸡不过刚刚打完这一日的早鸣,连东方鱼肚白都还未曾完全浮现,天边透着夜未消散的墨蓝微光。

苴侯宫内,身穿交领盘蛇长袍,头戴青铜冠的苴侯,看着面前那甲胄齐备的五位秦国兵士,忍不住背过脸去,抬起手来,以广袖掩面,悄悄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又搓搓双手在面上使劲揉了两揉,捏着指尖在眼睛搓了两回,勉勉强强睁大眼睛来。

这一回,几乎是打他继任苴侯之位起来,第一次如此早起了。

长史杜阴压着步子走上前来,从身边文吏手中捧过一个漆木大盒,恭恭敬敬地奉到自家君主的面前。

苴侯抖擞抖擞精神,甩了甩广袖,清了清嗓子,道:“此番夫人来我苴国,有劳各位勇士护送。求娶秦女而愿成,寡人无以为谢,举全国之力,备下此礼,请各位勇士替寡人交于秦王,转达寡人感激之情。”

白起面无表情,目光直直看着前方的苴侯,等苴侯这一大段应酬的好话说完,只略一拱手,答了声“是”。

面对着这满脸都写着冷漠的秦国兵士,苴侯也没指望他能说什么客套话。不过也好,此刻苴侯的心中也就只是惦记着自己的被枕,想着赶紧送走这几尊神,好回去睡个回笼觉。苴侯只笑着伸手将长史手中的木盒捧过来,郑重其事地交于白起手中。

白起脊背都未曾弯曲一分一毫,接过那漆木大盒,转身交给身后的乌获。

长史也笑着迎上来,道,“苴国到秦国路途遥远,鄙人为各位勇士雇来了两位苴国的猎户,充作向导,一路送各位到大散关,现下正在外头的院中等候。”

白起道,“多谢长史好意。”说着,那长史便伸手引向院外,准备送这五位秦国兵士走出苴侯宫。

正当此时,与乌获一左一右站在白起身侧的另一位黑甲兵士开口道:“我国送去墨家的书函,还请先生亲手交到巨子手中。我王日日盼望巨子入秦,再续孝公与墨家巨子的相知之情。”

站在苴侯身侧,那位长身玉立的青年一直沉默着,听见这话,只拂了拂身上那件黑白双色的交领衣衫,浅笑着拱手道:“秦国如今早已今非昔比,秦国国力强盛,陇西之地尽数收复,北平义渠,大有东出之势。墨家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帮助秦国的了。信函我自会转交与巨子,但还望秦国莫要期待过甚。”

青年这番话说得尽是嘲讽,句句指责秦国是虎狼之国,指责秦国意欲东出欺凌六国。那黑甲兵士自然听得出,双眼大冒火光,仿佛是要将青年咬碎吞下一般。

那青年可不是什么甲乙丙丁,正是如今墨家巨子唐姑果最看重的大弟子——唐弋。

而那黑甲兵士也不是无名之辈,乃是那隐姓埋名投入秦军的秦王之子——太子荡。

这次太子荡入秦军赴苴国,可不是只为了当个探路的送亲大使。临行之前,秦王之弟樗里疾私下到蓝田大营之中,找到了太子荡,将一封铜管泥封的书函郑重地交到他的手中,叮嘱他此次入苴国,务必通过苴侯找到墨家传人,将信函交到墨家巨子手中。

墨家主张“兼爱”与“非攻”,世代弟子以帮扶弱国,抵抗强国侵略为己任。从前秦国弱小,墨家巨子入秦相助,如今秦国强大,墨家在秦国渐渐销声匿迹。樗里疾听闻,如今的墨家巨子隐居葭萌,正插手于苴国与蜀国之间。

这一回,秦国要的不止是巴蜀千里沃土,要的还有那以机关工巧著称,曾为秦国建造咸阳城的墨家。

苴侯宫政事堂之上,太子荡与唐弋如同刀兵相见一般,剑拔弩张之中,那苴侯呵呵一笑,道:“墨家弟子自是信义在心的君子,书信自然会转达到巨子手中,何必争执,莫得伤了和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