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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蔚然弯唇一笑,道:“先皇的确是爱其才,我还曾在陪先皇游园子时,遇上过他一次——当时我们陪先皇观赏园中风景,聊天下大事,你知道他在做什么吗?”

那人茫然道:“做什么?”

“先皇看见什么好的景物,便命他画下来,若一旁有座椅也就罢了,没有的时候,便直接趴在地上作画——”陈蔚然冷哼道:“就算是天下无双的才子又如何,于国无用时,不过就是一个玩意儿罢了!”

那人恍然大悟:“大人的意思是……”

陈蔚然冷冷道:“若是林楠选了写诗词,同旁人写的国家大事相比,诗写的再好,分量又有几何?加上他年纪又小,陛下会给他什么差事?到最后不过是个词臣,陪皇上取个乐子罢了。”

又道:“诗词只是小道——这可是他亲口说的!”

那人恍然,又道:“但他若选了策论呢?”

“若他选了策论……陛下已经说了,诗词榜首为状元,他选了策论,便是写的再好,也最多不过是一个榜眼之位——自他的‘大江东去’一出,人人都说状元之位非他莫属,结果却花落别家,你说旁人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他是林郎才尽呢?更何况,诗词上他无人能及,在策论上么?哼!莫说榜眼,三甲之位也未必轮的到他!”

第113章

怡和殿中,李熙早已离开,只剩下数百考生在奋笔疾书和负责监考的官员侍卫们在无声巡视。

一个人影从侧门悄悄进入,静静站在立柱旁的阴影处,痴痴看着坐在最前方低眉敛目,提笔挥毫的儒衫少年,看着他低垂的翼一般的睫毛,看着他执笔的玉一般的手指,看着他披在肩头的如瀑的黑发……渐渐地,眼眶开始潮湿。

明明不过是做了他一个月的侍讲罢了,明明不过是教他练了几天字罢了,从小到大,陪伴过他、教导过他的人不知凡几,可为什么就偏偏忘不了他?!

多少次午夜梦回,看见的都那秀逸少年一路分花拂柳,慢慢走近的身影,看到的都是最后一枝开的绚烂无比的杏花被轻轻拨开时,露出的那张让他瞬间温暖起来的脸。

这个人,怎么就这么狠心,将他扔在宫里就再也不问不理,任他自生自灭……

是了,这个人,原本就是这么狠心。

就像初遇时,他将他从无尽的冷寂空虚和自我厌弃中一把拉了出来,替他治好脚伤,治好心伤,却又不肯伸手扶他一把,毫不犹豫的扔下他一人,转身离开;就像一年前,他将他从绝望的深渊里拯救出来,帮他重新找回了勇气和尊严,帮他重新走进皇爷爷的视线,让他的生命重新充满希望,却又转身一走了之,再也不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从来都是这样的人,只会将你从泥沼中拖出来,却绝不会搀扶着你走路……

我明白你的意思,先生。

人必须要靠自己的腿站起来,走下去……这个道理,我已经懂了,先生。

他从阴影中走出来,慢慢走到少年身边,低下头,一手扶砚,一手执磨,不紧不慢的轻轻研磨。

然后意料中的看见少年抬起头,用惊诧的目光看向他,然后躬身行礼,恭声道:“弟子知道先生入宫,特来为先生侍候笔墨。”

一旁早就注意到身边动静的颜逸笔一抖,差点污了卷面——他知道自己这个便宜先生是在宫里做过几天皇孙侍讲的,可是却从来不知道,那个传说中出身尊贵无比的小皇孙居然对林楠恭敬如斯……他忽然有种风中凌乱的感觉,这么说来,自己岂不是不仅多了个便宜小先生,还多了一个身份高贵无比的便宜小师弟?额,或者……小师兄?

林楠的惊讶也不过一瞬,放下笔,细细看了李磐一阵,露出微笑:“长高了。”

只一句话,李磐忍了许久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只能将头压的低低的,目光所及,看见林楠写在纸上的满满的字迹,微微皱眉。

“墨太干。”李磐声音干涩的道,一面拿起添水的铜匙,舀了几滴水,倾倒时有一滴溅在了纸上,纸上的字瞬间晕了开来,李磐轻呼一声,歉然道:“弟子不小心污了先生的卷子,这便与先生再取一份来。”

从头看到尾的颜逸差点惊呼出声——原来林楠和小皇孙之间,竟然不是有恩,而是有仇吗?看着小皇孙的动作,分明就是故意的,他难道不知道污了卷面,成绩是要作废的吗?

却听林楠摇头道:“不必麻烦。”

起身招呼内官来收卷,一面笑道:“原就已经写好了,只是闲坐着无聊练练字罢了。既你来了,索性交了卷子,我们出去再聊。”

李磐猛地抬头,眼中露出震惊之色,嗫嚅几声,又垂下头,乖乖任由林楠牵了手,向殿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