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深觉贾家对不起孙绍祖,贾赦得跟人有多大的冤仇啊,坑了人家的银子然后弄了个败家媳妇嫁过去。这样的姐姐,得嫁到什么样的人家才能叫她幸福?——家中大小事务不可以让她操心,别人累得半死不活地管着事情还不能欺到她头上,太难了!也就是在自己家里罢了,没了血缘关系,真正能有爱心这样干的人,真是太少了。不行了,自己硬不起来,只好被人欺负。又很愧疚,迎春在这里得到的关爱实在是太少了,探春至少还有王夫人教养过一阵儿,或许王夫人未把全部真心相待,也好过邢夫人连侄女都要放过来占便宜。自己这个自以为明白的人因自己事多也很少搭理她,又细看一下,居然不大记得起这位堂姐的脸,心里更难过了。

外边探春戳了戳贾宝玉道:“二哥哥,这事儿闹得大了多少人没了脸,不如我去压下来便罢。”贾宝玉道:“你做什么恶人去?一个姑娘家,得个能干的名声就好,叫她们说你‘厉害’是好话么?可恨二姐姐又不‘厉害’了,你们一旁去,我来说,看谁能怨着我了。”在门外吩咐:“我也不进去了,把关掩上,谁也不要叫走了,叫人告诉凤姐姐一声,或叫平姐姐过来,我有事要办。”

屋里人听着这声气也慌了,王住儿媳妇跑出来磕头,贾宝玉也不理她,对探春等道:“你们都不是什么好身子,别在外头站着了,进去跟二姐姐说话去。”恰王熙凤打发平儿来看迎春,贾宝玉道:“查下去,我立等着呢。”平儿见他动了怒,不比平日颜色,应了一声,先看迎春首饰匣子,果没了首饰。又叫去乳母家中看,查到了当票。

贾宝玉有心叫人知道迎春过得不好,越发把事情闹大,王熙凤对他说:“你道我不知道么?跟二妹妹的人在我进门前就有了,多是大太太那边儿的,别说二妹妹辖制不了他们,就是我,寻常也动不得他们。”贾宝玉道:“也不是这么个事儿呢,这般窝囊着养了,出了门子,不出三天就叫打死了。大家子里的事儿,姐姐还不明白么?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到时候,全家脸上都不好看。”王熙凤道:“此事须回老太太。”贾宝玉道:“这是自然,正好了,借着这个,回老太太说,家中人口甚多,保不齐还有其他盗窃之事,先有彩霞偷了太太房里的东西,这回又是二姐姐的嬷嬷,正可检视一番东西,也好心里有数儿,这样每人房里撵人也有由头了。”王熙凤笑道:“进了兵部,做事便一套一套的。”贾宝玉道:“二姐姐那里,还要凤姐姐费心了,说句难听的,她在外头受了欺负,旁人还道咱们家的女孩儿都不顶事儿,家里侄女儿也一天大似一天了。”王熙凤道:“这个我省得,赶明儿叫她自己亲口说出罚了住儿娘,这样的事儿做得多了,自然心肠就硬了。我说,你房里要放哪些留哪些呢?”

贾宝玉有些犹豫,袭人年纪大了些,但是样样省心,若留下她,就不能用年龄做借口了,且再留她就不好嫁人了,除非留下来配了小厮或是当姨娘。晴雯外面没什么有用的亲戚,境况还不如袭人,留下来也是个愁,其余几个是家生子的,倒还能交给父母,又有芳官,贾宝玉也不想要却不知如何给她一个去处。王熙凤笑道:“方才还说二丫头软弱,你也够废的了,合用的留、不合用的撵,有什么忌讳?你是她们主子,又不是她们老子娘,要担心她们一辈子!晴雯,要嫌她兄嫂不好,不如交还赖大家去,原是赖大嬷嬷孝敬进来的,便是不要了,也该还给他们家——他们家如今也不差了,亏不着她。袭人发还她哥哥,原来的身价也不要了。芳官那丫头,我冷眼看着她也不是善茬儿,你那屋里,女孩儿扎堆的地方儿,她一个外来的竟能隐与秋纹等平齐,岂是好相与的?放出去了,只有她坑人、没有人坑她的。只是,你竟舍得?”贾宝玉道:“留下也是误了她们,我还用不着她们呢。”王熙凤道:“这么着,我可办了。”贾宝玉道:“请。”王熙凤抿嘴一乐。

王熙凤便回了贾母,说如此这般,贾母容不得奴才欺瞒主子,更容不得他们凌于主子之上,许了王熙凤,一查之下,自然查出许多来。便是一向看管财产很来的邢夫人那里还有失窃事件,贾赦这样万事不留心的就不必说了数他房里最泼泼洒洒丢东西多,其余各处也有拿主子东西做人情的。贾政见情形如此败坏,因说:“人多口杂,乱事太多,不如裁减些人,各司其职,少了什么也有追问的人。人多了,各人反闲着互相推诿,又生事端。”这当口说这个话,也无人反对了——各人屋里或多或少都有些这样的事,实在不好说只是个人素质问题,只好推给规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