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扶王熙凤上了车,王熙凤在车内道:“宝玉,上来坐。”又嗔平儿:“也不让宝玉上来,他来送我,怎好我坐车倒叫他走路了?”平儿笑而不语。车里,贾宝玉先问了王熙凤:“身上可好?”王熙凤道:“我且好着呢,倒累你挂心。”贾宝玉道:“方才老太太那里我瞧着凤姐姐像是累着了,可要当心。”车内无光,贾宝玉看不清她的脸,只听着王熙凤的声音阴碜碜的:“到底是你,这么念着我,不枉咱们姐弟这些年,旁人倒恨不得气死我呢,整日下舌调是非,不得好死的下作东西! ”平儿于车外道:“奶奶,到家了,请宝二爷下来喝了茶再走罢。”王熙凤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贾琏还没回来,院子里众丫鬟婆子迎了上来,贾宝玉先下车,站在一旁看平儿扶着王熙凤下来了,王熙凤道:“喝了茶,我使人送你回去,天黑不要一个人乱走。”贾宝玉正有话说,跟着王熙凤进去了,看平儿侍侯王熙凤去了斗篷,姐弟两个坐下。贾宝玉道:“凤姐姐与谁置气呢?仔细身子。”王熙凤冷笑道:“置气?她也配?”贾宝玉也不在意这些,慢慢地道:“凤姐姐有身子,仔细不要上火,对胎儿不好。”王熙凤道:“我倒想安静呢,有人不想让我清净,家里事儿又多,这一起子、那一起子,错眼不见就要偷奸耍滑,由不得不上火儿。大姐儿我不也养下来了么?不碍事。”贾宝玉仍是担心,放下杯子,把脑袋往王熙凤那边略靠了些,王熙凤一挑眉也凑过头来,只听贾宝玉道:“凤姐姐倒是想想,眼下是管家要紧还是我侄儿要紧?凤姐姐要是有了儿子,谁还能翻过你的手掌心儿去?姐姐拿我权当弟弟看,又不全当小叔子,我都看在眼里,是以多这个嘴。我这些年读书,也略知道一些儿医道,凤姐姐双身子再劳心,容易坐不稳胎,到时候后悔可就晚了——不拿凤姐姐当姐姐,我再不多这个嘴的。”王熙凤一顿,深吸了一口气:“好兄弟,你的心意我知道了,只是这家里,谁……”王熙凤想说,这家里窟窿可大了,换个不会弥补的,等我生完孩子回来还不得接个更烂的摊子?因贾宝玉说“要是有了儿子,谁还能翻过你的手掌心儿去?”,王熙凤也自信不会被人夺了权,现在下倒是不至于疑心旁的。

平儿冷笑道:“凭他谁!阖家上下吃闲饭的人多了,全靠家里养活,还整日闹个不停,可不是吃多了撑的?正该都过过紧日子,也好知道好日子来之不易才是! ”平儿素日也知王熙凤艰难,也觉王熙凤做事未免有些刻毒,然而听贾宝玉一说孩子的事儿,也悬了心,王熙凤有了儿子,不特王熙凤有了倚仗,连做为心腹的平儿也能省心,也一力掇撺着王熙凤静养了,“不怕宝二爷笑话,前些日子外头商量着把姨娘们丫头的月钱从一吊减成半吊,就有人到太太跟前给我们奶奶下舌,却不是倚着养了个小爷的脸面?也就是看三姑娘的面子罢了。”王熙凤道:“当家三年狗都嫌,吃奶骂娘的东西多了。”

王熙凤是贾宝玉表姐,所以他关心她,王夫人也是王熙凤亲姑妈,她又岂能不关心她?没嫁给贾琏的时候就隐约知道姑父有个惹事的姨娘、好掐尖儿还不自量力想挤兑自己姑妈,比及嫁了过来看着赵姨娘调三窝四,又在贾政面前给亲表弟上眼药,王熙凤岂能饶了她?冤仇是越结越大了。关系不是太大的平儿往日是不火上浇油的,如今正要劝王熙凤安心养胎,平儿怎不知道这减姨娘丫头钱的主意是贾琏与王熙凤商量出来的?一个说要省着点儿然而老太太、太太诸人的不好省,又讨厌赵姨娘和贾环,两人就柿子拣软的捏了。只是赵姨娘平素实在是讨厌,平儿看她也像看只苍蝇讨厌又不能拍,拿她垫个脚,赵姨娘又实办过这事,心里也没什么愧疚了。

王熙凤寻思了一回,对贾宝玉道:“好兄弟,你

的情我承了,也罢,素日里为他们顶了多少缸,也该我歇一歇儿了,”又叫婆子,“去宝玉院子里叫袭人着人来接,你们也多打几个灯笼送。”贾宝玉道:“天晚了,何必劳动这么些人?”王熙凤只是不依,必得送了去。

送走了宝玉,平儿上来伺候王熙凤换衣裳洗漱,一面道:“亏得宝二爷有心,也不枉奶奶平日那般待他。论说,咱们二爷却没这个心了,”声音小了下去,“真格的是自己兄弟才说的话,咱们二爷又是那样一个脾性,奶奶还是尽早养个哥儿才好。”贾琏的脾性最大特点就是拈花惹草贪财好色,两个女人心知肚明,凤姐有孕,还不知道要怎么在外头胡闹,王熙凤越发觉得要有个儿子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