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小心地道:“还有旁的官名呢……”贾珠苦笑着摇头道:“你道我没想到么?只是这种事情只要有人提了,为了避嫌我都得有所表示……”

兄弟相对无言,又有贾政的小厮过来请贾珠:“亲家老爷来了,要见老爷与大爷,老爷叫大爷过去呢。”贾珠只得一整衣服,去见李守中。贾宝玉卷了要找的东西回去准备细看——本来贾珠看这些东西是为了熟悉朝廷制度的,不想先做了这个用处,想了想,又卷本朝刑律回去。

贾宝玉回到房里看了一回,官名倒找了一堆,诸如太常寺等处,只议礼不议政,官名也没啥好避讳的,倒是可以的,心里才好过了一点儿。林黛玉看着他的脸色不似前几日难看,心道莫不是想开了?林黛玉的心里,做人总不要老看着“做官”、“发达”一类,虽则不可无能猥琐,也很不必这样自苦。初接到消息的时候,林黛玉也为表兄难过,但贾宝玉失魂落魄的样子未必叫林黛玉觉得他功利了些——不就是不能做官么?也不是不能考试,下场照样能显出自己的本事来,做不做官的,倒在其次了——到了贾家这样几代积累下来的贵族之家,难道要用一二实职来显本事么?

贾宝玉正色道:“我还真是为这事儿闹的,我本是个俗人,总觉着男人丈夫要有点儿担当才好。譬如姑父,若不是当朝探花,又领着差使,纵使祖上传下的家业够享用了,也未必保得住呢?我不是唬你,这世上多有家中有些东西的人,被有权有势者看上必要巧取豪夺的,最终弄得家破人亡也不稀奇。”

林黛玉一怔,她还真没听说过这事儿,目前听到过的最残忍的事情不过是薛蟠买丫头打死人而已。才想到这一节,贾宝玉又悄声道:“说句心理话,你道薛大哥哥打死的是个什么人?也是乡绅之子小有家产的人……”说着一摇头,“如今这府里人口渐多,我虽是老太太的孙子,却不是长房,总要分出去住的,便是天子脚下少凶徒……后街上那些亲戚可都是姓贾的,难道日后也要叫家里人这般进府来奉承琏二嫂子不成?”

林黛玉低眉思量。贾宝玉有些担心,要是把世外仙姝拐成个死鱼眼珠可怎么好?又释怀——仙子是还眼泪的,自己已不是原版,白让仙子哭一场算个什么事儿?那边林黛玉也觉得得贾宝玉说得可怕,却不是没影的事儿,心里想什么却无人知道了。

贾宝玉这头先按下,却说贾珠去见了父亲岳父。李守中憋屈着呢,女婿争气,谁不赞他眼光好?谁料出个搅局的人,把个喜事的心情扫了个七七八八。李守中于礼仪上头非常重视,他的学问也好,一听到流言就反映过来——这事并不严重,诸官职里可供选择的范围实在太大,除掉避讳的字眼,还有不少可选——前提是皇帝想让贾珠出仕!这是最难把握的一条。

又因李守中是个守礼的人,认为事情闹到这样,贾珠最好避嫌,主动要求不要考试了。说穿了,这是一个表明立场的问题。如果这事发生在一个不相干的人身上,贾珠还能为其辩护,但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就只有闭嘴,否则就是把仕途看得比孝道更高,要为物议所讥的。就如前朝丞相一旦遭御史弹劾,为表清白和不贪权位,第一件要做的事情不是上折自辩,而是先辞职。

李守中说了出了贾政不大好意思说得出口的话:“君子不器,不自弃!照旧读你的书就是了!因一事而颓废岂是我辈的做法?若圣上要召你应对,你这几天颓丧得把书也忘了、字也丢下了,倒叫圣上怎么看你?”李守中的本意或许是叫贾珠不要颓丧,做不了官也要做个有学问的人。

而贾琏对他叔叔和堂兄解释道:“论说亲家老爷要避嫌,可他老人家同榜皆在朝,门生遍天下的……难道就没人会为大哥哥一辩么?要避老爷的讳,学差避了也就罢了,哪有论事也要讳的?远的不说,现今我那舅兄还叫王仁呢?内侄、内侄女还要不要活了?”

他这一解,贾家又觉得义气足了些。

果然,次日就有人反应了过来,跟李守中关系不错的人便有出来一辩的。韩愈的《讳辩》也被拿来说事儿,因有“提督学政”这一明确官职,学差被忽略过了,但是其他的许多官职可没有明确地提到这个字啊!又有“周公作诗不讳”,只要官职名称无此一字,哪有什么好避讳的?推而广之,世人都不要说话写字做官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