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梁书是带齐豫去酒店找她的。赵曼诗请女儿和外孙在明珠塔上的旋转餐厅吃了一顿饭,饭间她问齐豫在江州呆得习不习惯,如果不习惯的话就托个人把她的户口转回北京吧。

她说得轻描淡写,齐豫看着姥姥保养得宜的脸,却说不出答应的话。她含糊地说了声挺好的,赵曼诗嗯了一声,便不再提这个话题。

吃完饭以后,赵曼诗看着下面的江景,忽然道:“我打算等齐豫成年以后,把我名下我和你爸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都给她。”

梁书大惊失色:“妈,您这是什么时候有的想法?这么突然,她一个小孩子要那么多干什么?”

赵曼诗摆了下手:“这些年我也不太想在国内呆下去了,我年纪大了,再不出去转一转将来怕这把老骨头就动不了了。我名下没多少钱,也没多少房产,也就是有些珠宝还值点钱。豫豫长大了,小姑娘家怎么能没有几件贵重首饰?像你爸这样的人家,和我们家以前,小姐成年前就有首饰几十套了,更何况现在人都更有钱了,女儿更该富养。”

她又打量一眼齐豫,说:“下午姥姥带你去逛商场,有喜欢的咱们就买。”

赵曼诗下午带齐豫在徐家汇逛了一圈,不顾她意愿买了一大堆衣服和首饰,等晚上她们两个打车回了酒店,赵曼诗把外孙女还给女儿。梁书看她有些累了,让齐豫和姥姥说了再见,就带她回家了。

齐豫和姥姥道别,走的时候回头,看到赵曼诗仰面靠在沙发靠背上,闭上眼睛,心里就替姥姥觉得有些难过。

她出生的时候姥爷的记忆力已经混乱了,没等她知事姥爷就已经没了。齐豫依稀还记得印象里她穿着白色的麻衣,在一间宽敞的弄堂里大哭,周围人来人往都没空理睬她,就连爸爸妈妈也神色匆匆,给她一颗糖就又离开做别的事了。

她只从妈妈那里了解过一些姥姥姥爷的故事。

赵女士是江州人,出生于江州一个老派生意人家。上世纪江州淮是中国最繁华的地方,再早出生十几年,赵女士就该是江州一带不折不扣的名媛大小姐。但她运气不好,出生的时候已经是建/国后数年,大资本家族已经没有活路了。她们家成分不好,后来又遇上那场批评运动,如果不是齐豫她姥爷娶了她,她根本活不到后来。

姥爷家里和姥姥家不同。他们家祖代都是读书人,在江南一代素有清名,以中正耿烈著称。不管时代如何变化,这样的世家都是受人尊敬的。齐豫的姥爷是共和国第二代研究核物理的科学家,是隐姓埋名几十年的英雄,她姥姥也是祖国的年轻科学骨干。梁家清名数百年的声誉才终于让姥姥免去一难。

或许是因为一直扶持着度过了太多波折,世事变化感情却忠贞如一,才承受不住那种失去。核是放射性元素,对身体本来就有害,姥爷身体后来飞快变弱,随便一个感冒就能要了大半性命,后来更在五十就得了老年痴呆,没坚持两年就去世了。

姥姥活得一直都很精致,做什么都带着江州本地小姐的派头,姥爷刚没那两年却根本就没怎么在国内呆过,梁书去欧洲找她,看到踩着布鞋一头短发素面朝天上街倒垃圾的母亲时,几乎都认不出她。

齐豫心里有点沉甸甸的,外婆这些年心里肯定也不好过,这么急着转移名下财产,估计也是打算渐渐推掉国内的工作多出去散心了。

她心里发堵,回家在人民广场的地铁站下面看到卖安全烟花的摊点,上去挑了一点。梁书也没阻止她,齐豫自己解释了:“过节还是放点烟花有感觉,今年有禁燃令,买点安全烟花放也好。”

“那就不能坐地铁了。”梁书笑了笑,牵起女儿的手往地铁站外走:“我们打车回。”

回了家,家里一贯不吃晚饭,梁书也没准备,因为是元宵节,只象征性给齐豫煮了碗红豆汤圆,跟女儿说了一声就进了画室。齐豫喝完那碗汤圆,开了家里的灯,打开电视看元宵晚会,晚上九点的时候,她关了电视,从沙发上蹦下来穿上外套,在脚上套了双雪地靴,拿起安全烟花的袋子出了门。

她蹲在地上,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来,研究该怎么点燃。前面地上响起声音,一个阴影罩在她头上,齐豫抬头一眼,钱三一站在她面前,低着头看她。

“你在干什么?”

他应该刚从外面回来,穿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里面是件厚厚的卫衣,卫衣帽子压在羽绒服外面,围了深卡其色的围巾。齐豫蹲在地上说:“我想放烟花。你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

“我在我爸家呆了一天。”他轻描淡写说。齐豫呆了一下:“裴音阿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