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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临瞪圆了那双黑黝黝的眼睛,郑重其事道:“师父您是宫里顶顶聪明的人,底下人惧您,敬您,不是因您本身可怖,而是因师父您位高权重,叫人忌惮,若这也叫可怕的话,那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可若师父问我怕不怕您,那我定是不怕的,只因徒儿心里清楚,师父待我极好。”

顿了顿,将喘上一口气,福临继续补充道:“师父于我来说,就是再生父母,不,您就是我父亲……”

“行了别说了。”陆生忍不住抬手打断道:“我知道了。”

见师父眉宇间愁云依旧,福临心底一凉,唯恐自己将马屁拍得太狠了,忙收了声,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脸色。

目光自师父的脸颊上扫过,小太监忍不住“咦”了声:“师父,您的脸上有脏东西。”说着,不顾对方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诧,便伸手过来。

陆生往后退了半步,躲过那只攥紧的袖口,低声道:“你回房歇息罢,我也回了。”

坏了,师父这是嫌弃他了?

福临心中不安得直突突,委屈地扁了扁嘴,顺从地点头道:“师父您也早些歇息,勿要熬得太晚。”

陆生却是魂不守舍地转过身,脚下生风一般,渐渐走远了。

所幸夜里光线不甚清晰,无人盯着他打量,不然……

脚步渐缓,陆生于高耸的宫墙旁停下脚步,抬手蹭过脸颊那处,借着昏黄不清的宫灯,看清了指尖沾染上的淡淡绯红。

指节微蜷,心中骤然躁意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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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秋雨一朝寒,姜离换上内务府新制的藕色宫裙,推开房门,与雪竹一行人准备小主的赏花事宜。

前些日子,大食国进献数盆花卉,庆文帝龙心大悦,便邀约各宫妃嫔于今日前往御花园一同赏花。

大食国,在二十一世纪亦被称为“波斯国”。

听闻那花朵花瓣狭长,花色丰富,以白、粉居多,姜离在脑内搜寻了一番,旋即恍然大悟。

这不正是波斯菊么?

到底是众多嫔妃齐聚的活动,说不紧张是假的,姜离一早便将小主钟意的那套碧色织金妆花云通袖取来熨烫,直烫得衣料一丝褶皱也无,这才进殿伺候小主更衣。

一番梳洗打扮后,在几位宫女的搀扶下,阮箬昭款款出了屋子。

今日阳光大好,万里无云,确是个赏花的好时节。

于宫道上行了段路,周身的寒气渐消,脚底暖和起来,就连后背都出了层薄汗。

行至御花园,便见有妃嫔在园口等着了,见阮嫔前来,众人俱是一静,斜眼打量着来者,面上神色各异。

即使是跟在阮嫔身后的姜离,亦被盯得浑身不自在。

一炷香的功夫后,庆文帝携皇后姗姗来迟。

与之一同前来的,有数名随行太监与宫婢。

姜离只抬头瞥了一眼,便看见了皇帝身后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人似有感知一般,亦抬眼看了过来。

陆生今日穿了身寡淡的青素圆领,盖因个头高,站在那处犹如鹤立鸡群,是以,于茫茫人海中一眼便看见了他。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那夜榆树之下的场景陡然浮现于脑海,姜离呼吸一窒,下意识地抿住唇瓣,仓惶地移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