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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维民换过拖鞋,看到玉宝,笑说,阿嫂来啦。玉宝说,逸年没一道回来。张维民汰手说,和李先生几个有饭局。汰好手过来抱星星,星星咯咯笑,手里梅干菜掉了,玉宝说,快收起来。郑婉拾了放进抽屉,笑说,菜凉了,我去灶披间、再热热。

玉宝待郑婉走后,才说,我今天去见了苏烨。张维民说,啥意思。玉宝说,不要瞒我,我侪晓得了。张维民笑说,阿嫂晓得。玉宝说,我晓得那南京路项目停工了,一直这样下去,逸年要倾家荡产。我晓得是魏先生使绊子。我还晓得如苏烨之流,在趁火打劫。张维民感叹说,瞒天瞒地,瞒不过阿嫂。玉宝说,真的一点办法也没了。张维民委婉说,我们在全力想办法,但也要做最坏打算、面对现实。

玉宝神色沉重。张维民勉力笑说,不过阿嫂放心,坏到底,不过是我们去给苏烨当牛做马,绝对不会让那跟着过苦日节。玉宝沉默不响,忽然起身,抱过星星说,我回去了。

第65章 冷暖

这段时间,潘逸年早出晚归,做尽努力,尝遍人情冷暖。

一场早寒悄然而至,潘逸年在连云路延安路口下车,走进洪长兴,坐无虚席,还有人等排队。

苏烨和李先生已在,坐在靠窗位置,点了热气羊肉,黄底描花纹的铜锅,猩红炭火,白水清汤,满盆的粉红羊肉,羊杂,和几盘白菜冬瓜粉条等。潘逸年脱掉皮夹克,搭在衣架上。

李先生说,皮夹克不错、哪里买的。潘逸年说,老婆给啥穿啥。李先生感叹说,这样想想、还是老婆最好。苏烨说,太阳打西边出来。既然老婆好,为啥还东搞西搞,外插花。李先生笑说,汤滚了,好吃了。挟起羊肉,放进白汤涮,待肉变色,在蘸碟,裹上花生芝麻酱,送进嘴里,啧啧称赞说,一讲起涮羊肉,就是北京的东来顺、南来顺,其实上海的洪长兴,味道也是一绝。

潘逸年和苏烨开始动筷,吃了半盆羊肉,两杯白酒,烟水氤氲,浑身发热。

李先生说,过两天我回香港。潘逸年说,啥辰光再来上海。李先生说,候机会吧。潘逸年没响。李先生说,没办法,生意场如战场,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斗志仍在,总会拨云见日。苏烨笑说,难得听李先生,讲一番肺腑之言。李先生叹气说,我这半生,大大小小,荣辱兴衰,啥没经历过。拍一记潘逸年肩膀说,做生意也讲究、天时地利人合,缺一样不可,南京路酒店虽栽了跟头,但没关系,潘总一身本事,金子总会发光,待到时机成熟,我们再合作不迟。

苏烨笑说,李先生无所谓,一个项目亏,另个项目补。但潘总,头个项目就受打击,经济损失巨大。潘逸年低头吃羊肉说,我心理有准备。苏烨说,我的提议真不考虑。潘逸年说,不考虑。苏烨笑说,再想想,想想老婆孩子。潘逸年说,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算啥夫妻。李先生说,不要考验人性,我接触过的上海女人,精明、势力,小算盘打的梆梆响。

苏烨说,莫不也是李先生亲身经历。李先生说,我经历多了,可以写一本书,绝对畅销。潘逸年说,李先生老婆,也是上海人。苏烨说,真的假的。李先生说,没错,我老婆就长了一双富贵眼睛,我要没钞票了,拜拜,头也不回。潘逸年、苏烨笑起来。

李先生说,潘总要么和我去香港,如何。潘逸年摇头。李先生说,要么去深圳,深圳如今各个开发区,政策宽松,大量的招商引资,要建不少工厂,更需潘总这样的人才。还记得华侨城项目嘛。潘逸年说,记得,哪能,要开工了。李先生说,正在招标。凭潘总的实力,有心参与的话,加上我和侨办张总支持,十有九成。潘逸年吃羊肉,没响。

李先生说,这项目大手笔,专门请了位外国泰斗级规划师、来规划。苏烨说,要请动这位大师,需多少钞票。李先生说,具体不好讲,反正天文数字,但足见政府对华侨城的重视程度。苏烨说,潘总如果去,钞票不少的。潘逸年只笑笑。

李先生说,潘总到底啥想法。潘逸年说,深圳地产圈子已成规模,我插不进去,至多分包或总包商,顶到天花板了。而上海不同,我还有机会。苏烨说,我看没机会,倒有拦路虎一只。潘逸年说,帮我和魏先生搭条线。苏烨说,做啥。潘逸年说,有些事体、还需放到明面上讲,否则这道坎,永远迈不过去。苏烨笑说,没问题,我来约。

羊肉吃完,要结帐收场时,服务员才送来葱油饼。苏烨说,这葱油饼用羊油做的,味道霞气好。我们没动过,潘总带回去给玉宝吃。潘逸年目光微烁,淡然说,玉宝不吃牛羊肉。苏烨一怔说,为啥,在新疆待过的,还不吃牛羊肉。潘逸年说,这不是苏总关心的事体。苏烨也笑笑,没再追问下去。

大清早八点钟,天气阴沉,南京东路电报局营业厅,准时打开门。人流如潮拥进,乔秋生挤进去,先到窗口说,我要打一只国际电话。营业员抬头说,哪里国家,打给啥人。秋生说,美国,打给我姑姑。营业员说,电话号码多少。秋生递过去。营业员给了号说,往里走,第三个玻璃间。乔秋生说,谢谢。

乔秋生挤出来,寻到第三个玻璃格间前,要排队,乔秋生排第三个,也就片刻辰光,乔秋生往后看,见不到尾。轮到秋生时,拨通电话,泉英姑姑接的说,啥人。秋生没好声气说,我,泉英丈夫,乔秋生。泉英姑姑说,我没见过泉英呀。秋生说,勿要装模做样,是泉英爷娘让我打的。泉英姑姑说,这两人头脑发昏了。

话筒一片杂音,再接起,秋生听到熟悉的声音。泉英说,秋生,最近好吧。秋生说,废话,我会得好吧。泉英微顿说,要吵相骂没必要,国际长途,最烧钞票,还是讲重点吧。秋生说,为啥不回来。泉英说,我有我的道理。秋生说,讲讲看。泉英说,不想先问问小囡情况。秋生说,男的女的。泉英说,女的,生下来七斤四两,身体健康,现在五个月了,长得越来越像秋生。秋生眼底起泪,咬牙说,为啥。泉英没响。

秋生说,为啥这样狠心。泉英说,因为我失望了。秋生说,对我嘛。泉英说,没错,对秋生、对秋生爷娘、对工作、对生活,我侪失望透顶了。秋生冷笑说,寻啥借口,现在想想,泉英为出国,早做了两手准备,当初婚礼延期,就在办出国吧,结果没办出去,只好和我结婚,急吼吼怀孕,好打消单位顾虑,得到公派出国的机会,然后一去不回。算盘打的精妙,实在是高。

泉英说,秋生要这样想,我也没办法。秋生说,侬是拍拍屁股跑路,留下一个烂摊子,让我们收拾。爷娘气的住医院,尤其是我,要面临领导会谈,组织审查,公安局问话,各种风言风语,在背后戳我脊梁骨。泉英没响。秋生说,我还见不到自己小囡。杀人不过头点地,泉英太狠毒了。泉英说,依秋生的聪明才智,一定能够应付过去。我听讲调到土地管理局去了,好差使,秋生的前途光明无限。我为侬高兴。秋生说,消息蛮灵通。

泉英说,小囡,想起啥名字呢。秋生说,叫乔恨英。泉英说,这样讲就没意思了。秋生说,想听好听的,我讲不出。泉英说,小囡叫乔雁南吧,现在还小,待以后大了,会得回来看望的。等这几年过去,风平浪静了,政策松了,秋生又有了女人,想结婚,告诉我一声,我们把手续办掉,放各自自由。秋生说,遇到侬这个蛇蝎女人,我十年怕井绳。泉英说,我蛇蝎女人,林玉宝是好女人吧,秋生也不是说丢就丢。秋生说,所以我有报应了。泉英也会有报应的。

泉英叹口气说,外国人不讲报应。玻璃格间外有人敲门,大声说,快点呀,好了嘛,廿分钟哩,体谅体谅好吧。泉英说,廿分钟啊,秋生一个月工资没了。秋生不耐烦说,还有啥要讲的。泉英说,没啥好讲了。秋生要挂,泉英说,当初结婚辰光,我是有想,好好和秋生过日节的,可惜,天不遂人愿。秋生还想问,话筒里嘟嘟响,泉英先挂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