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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宝说,阿姐,姐夫呢。玉凤说,我不知。玉宝说,真不知,假不知。玉凤说,真不知。玉宝说,我为啥不信呢。玉凤不耐烦说,不信就拉倒。玉宝怒火中烧说,晓得包庇罪吧。黄胜利这趟惹的祸不轻,死人了。阿姐和姐夫进牢监,罪有应得,可有想过小桃,小桃哪能办。一时没人讲话,侪心情沉重。玉凤流泪不止。

薛金花有气无力说,一天没吃饭了,玉卿去下馄饨来吃。玉卿说,好。薛金花回内房,上床躺着,玉宝端杯水,跟进去。过有半晌,薛金花胳臂搭着额头说,骂归骂,恨归恨,相处久了,小猫小狗也有感情,何况是个大活人,黄胜利能救则救。玉宝说,哪能救,警察立案了。薛金花说,不管哪能,死马也当活马医。玉宝没响。

薛金花说,潘女婿人脉广、路道粗。求伊去想想办法。玉宝说,我不想。薛金花说,玉宝不想,我和玉凤去求潘女婿,跪下来求。玉宝眼眶发红说,姆妈,不要这样。薛金花忽然哭了,我命苦啊,我一生要强,临到半身入土,还要受这些罪,我的老脸,早被丢光了。哪能办呢,我前辈子作孽,欠那的。玉宝说,不要哭了。薛金花说,我也不想哭,我这气管炎,一哭就要命的痛。

玉宝凄凉说,潘家当初一定没料到,娶到我,娶到个大麻烦。薛金花说,啥。玉宝说,怪不得人家讲,婚姻嫁娶,最好门当户对,就没这些狗屁倒灶的事体了。薛金花说,瞎讲八讲,门当户对,就不犯罪不闯祸了。该来的终归要来,命定的劫数,逃脱不得,只有潘林两家,同舟共济,才能人定胜天。玉宝站起说,我自会讲的。转身往外走,一开门,差点撞翻偷听的玉凤,玉凤摸着额骨头说,那姐夫的命,就掌握在妹妹妹夫手里。

玉宝心生厌恶,懒得理睬,咚咚下楼,灶披间里,玉卿听到响声,望过来说,阿姐要走了。玉宝说,嗯,我去华亭路。玉卿说,吃好馄饨再走。盛一碗递过来。

玉宝接了,舀了只,咬半口,嚼两下,一股肉革气,直冲喉咙,跑到水槽,吐一通。玉卿狐疑说,阿姐。玉宝说,馄饨没熟。玉卿吃了个说,没问题呀。玉宝说,这几天,总归不适宜。玉卿说,不会怀孕了吧。玉宝怔住,一时不知该哪能才好。

第29章 求助

玉宝来到华亭路,接近春节,人民有穿新衣的习俗,生意更比往常火爆。

赵晓苹脖颈吊着拎包,蹲在椅上收钞票,同时眼观四方,有人说,改裤脚管的、哪去了。赵晓苹说,抱歉,今朝请假,可以明天来改,免费。有人说,我穿红的好看,还是蓝的好看。赵晓苹说,侪好看,红的喜庆,蓝的显肤白,欢喜嘛,侪买了,我再打个九五折。赵晓苹拔高嗓门吼,阿叔,不买就算,戴了我的蛤蟆镜,拔腿跑路,算啥事体。忘记拿下来,理解,下趟勿要忘记。

看到玉宝,舒口气说,总算来了,玉卿呢。玉宝说,有事体。为啥蹲在矮凳高头。赵晓苹说,登高看得远,差点被个阿叔、顺走副蛤蟆镜。一个时髦女人说,有红颜色羽绒服嘛。玉宝说,红颜色。女人说,是呀,最近有部电影,叫街上流行红裙子。我想买红的羽绒服,一条街,从头到尾巴,竟没一家卖。玉宝笑说,我还真有,但没带过来,有心要,明天再来。女人说,好。转身走了。

赵晓苹凑近,激动说,我认出来了。玉宝说,认出啥。赵晓苹说,张瑜。演庐山恋的张瑜。玉宝说,真的假的。赵晓苹说,我火眼金睛。比电影里还要瘦、还要好看。玉宝笑说,明天还会来。赵晓苹说,我要买个笔记薄,来了讨签名。

有人说,收钞票的人呢。赵晓苹说,旁人没,收钞票的人一定有。两个人继续忙碌,直到黄昏,全部卖空,玉宝感觉腰酸,坐在矮凳,靠着油汀休息。赵晓苹中饭没吃,此刻前胸贴后背,买柴爿馄饨去了。

庄南洋溜达过来,笑说,生意好,又售罄。玉宝说,彼此彼此。庄南洋说,我透露个商机、给玉宝,旁人我没告诉过,玉宝自己晓得就好,不要传扬出去。玉宝笑说,嘎神秘。庄南洋说,晓得北京青年,流行穿啥。玉宝说,山高路远,我哪里晓得。庄南洋说,我晓得,流行军大衣,羊剪绒雷锋帽、白色拉毛围巾,卖疯了,日进斗金。玉宝说,我好像看到有人穿。庄南洋说,是吧,玉宝要抓紧,我不能多讲了,点到为止。

赵晓苹拎着钢盅锅进来,兴冲冲说,庄阿哥,馄饨吃吧。庄南洋说,那吃,我不饿。准备走了,看向玉宝,食指竖在嘴边,比个嘘字,晃悠悠才离开。赵晓苹说,啥动作,吓人倒怪。玉宝笑。赵晓苹说,让庄阿哥少来,每趟来,隔壁孟阿妹,眼睛血血红。玉宝笑。

赵晓苹说,馄饨吃吧。玉宝说,不吃,看了泥心。赵晓苹用脚勾过矮凳,先吃两勺汤,打个嗝说,鲜的眉毛落下来。再吃馄饨,一口一个,狼吞虎咽。玉宝笑说,啥样子,当心嫁不出去。

赵晓苹说,庄阿哥来讲啥,鬼鬼祟祟。玉宝讲了一遍,赵晓苹急说,发财生意,哪能办。玉宝说,凉拌。赵晓苹说,啥。玉宝说,春运期间,火车票、汽车票、一票难求,哪里也去不了。庄南洋来眼馋我们。赵晓苹说,有意思嘛。玉宝说,无所谓,再讲南北气候、文化、审美有差异,我觉得,北方流行,南方未必。赵晓苹想想说,也对,我就不欢喜穿军大衣,戴雷锋帽,笨重。玉宝说,我也一样。

赵晓苹馄饨吃光,玉宝才说,上趟沙河市场进的货,我仔细想过。赵晓苹说,卖吧。玉宝摇头说,我们做生意的标杆是啥。赵晓苹说,主打质量优质、款式新潮,价钿稍贵。玉宝说,现在这批货,价钿便宜,款式新潮,但质量堪忧,拿出来卖,顾客会讲啥。赵晓苹说,讲啥。玉宝说,我们的名声,已经打响,现在再卖这种劣等货色,顾客会质疑,从前货再好也不好了,以后价钿也难起来。名声建起不易,毁掉太容易了。赵晓苹惭愧说,侪怪我贪小便宜,闯大祸。玉宝安慰说,这算啥,花钱买教训,也是好事体。赵晓苹说,那这批货。玉宝说,以后再讲吧。

玉宝吃过夜饭,和潘家妈在客厅,看电视,潘逸年也坐过来,伤腿翘在茶几上,一道看新闻。玉宝先翻中国广播报、又翻每周广播,潘逸年笑说,忙死了。潘家妈忍不住说,玉宝在寻啥。玉宝说,我在寻上海滩。潘家妈说,上海滩,外滩啊,中山东一路,万国建筑,黄浦江边,对岸浦东,问我就好哩,寻啥报纸。潘逸年大笑。玉宝也笑。潘家妈说,笑啥,我又没讲错。

玉宝说,有部电视剧,叫上海滩。周润发、赵雅芝演的。潘家妈说,没听过,不认得。玉宝说,还没播出。潘家妈说,这样。玉宝坐有片刻,返回房间,算生意帐,潘逸年继续看电视。

玉宝帐算好,去小房间汰浴,再出来,潘逸年倚着床头看书。玉宝凑近说,天天在看,看啥书。潘逸年说,福尔摩斯探案集。玉宝说,不去揩面刷牙擦身体,我帮逸年。潘逸年说,不用,在对面房汰过了。玉宝说,逸年今天辛苦吧。潘逸年说,还好。玉宝说,我来替逸年按摩。不由分说开始捏腿。

潘逸年笑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玉宝没响,潘逸年握住手,温和说,讲吧,啥事体。玉宝将黄胜利倒卖劣质蜂窝煤,艰难地讲一遍。潘逸年面容凝肃,想半晌说,我先去打听打听。玉宝立刻说,好。潘逸年说,我只是个商人,虽有些人脉,也仅限行业圈子。这种司法部门,打交道不多。恐怕帮不上大忙。玉宝听了,反倒松口气说,没关系,我就提一嘴,姐夫目无法纪,利欲熏心,有啥后果,本就该一己承担。潘逸年笑笑说,玉宝能想通更好。

翌日,玉卿忙里偷闲,背过赵晓苹,悄声说,阿姐,姐夫哪能讲。玉宝说,逸年拒绝了。玉卿微怔说,为啥。玉宝淡淡说,逸年也不是万能的。玉卿说,大阿姐被姆妈骂,抱着小桃,哭了一夜,看着也蛮作孽。玉宝说,大姐夫不争气,吃过阿桂嫂一次亏,还死不悔改,没大能耐,又不肯脚踏实地做生活,只想挣快钱,最好一夜暴富,这世间,哪有这种好事体。